他挣扎了好一会,才忍不住继续反驳:“可是,你不是说你之前拜访温家就是为了退婚,并且已经协议退婚了吗?”
卿眠咬咬牙,耳根开始发烫,算了,豁出去了。
她忍辱负重地再次深深呼吸一口气,声音沙哑,看上去仿佛真的因为温如鹤这件事备受打击:“我去温家,不过是借退婚之名,为他解掉噬心蛊。但那个时候的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信了温如鹤的话,所以并不知道……”
说到最后,她像是快哭出来:“并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温如璧看不下去了:“卿小姐,你不过是好心办坏事,不用太过于自责。这件事若是真的追究起来,我也难辞其咎。”
卿眠从怀里掏出一张退婚书,展开后举起,给所有人过目:“这封退婚书并未盖印,但我会一直带在身上,直到有一天当着他的面亲手撕毁。”
……
屋檐上,抱着剑的少年,眼睫毛轻颤。
他静静地聆听着,几乎能想象出来,说这些话时卿眠的举止动作。
温如鹤微不可察地勾起唇,笑了笑。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他这个未婚妻还挺仗义,明明是那样贪生怕死……
竟然有点想见她了。
*
回到澄院的时候,已是寅时了。
卿眠一路回去都心事重重,澄院有小竹林,此时夜深雪重,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上,在这样寂静的夜晚里,能听到竹子被雪压弯的折竹声。
她那远在京城的父亲,估计万万没想到,这只不过才离开几天,江湖已经变了天。
卿眠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了清心小师傅,让你提醒感受到了人心险恶,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一定会亲自登门致歉!
她一边在心里百转千回地懊恼着,一边推开自己闺房的门——
床沿边的纱幔随风轻缓,顶上的流苏也随之摆动,而屋内的几盏玲珑剔透的琉璃灯里的烛火,也被这外头雪夜的风吹得微微摇晃。
卿眠站在房门外,看着里头的人,尖叫声抑于喉中,下意识就后退了几步。
温如鹤就坐在她那张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旁,烛火跳动在他那白俊的脸上,为他整个人都镀上一层淡淡的暖光。
他偏过头仔细端详她,嗤笑了一声:“卿小姐,我等你很久了。”
卿眠:“……”
她无端端地联想起“妻子夜归,丈夫苦等”这句话,她被自己这无厘头的脑洞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卿眠你清醒一点!
快停止这些奇怪的想法!
毕竟这是自家,临阵也不能怯场,但考虑到就算她此时此刻呼叫家卫也没用,只会起到反作用——
比如温如鹤轻轻松松击败一群人后潇洒离开,然后在心里狠狠记上自己一笔,再来个秋后算账,那岂不是要完。
她轻咳了一声,这才走了进来。
就算再怂,也输人不能输阵,更何况这可是卿府,是她的闺房!
温如鹤好心提醒:“把门关上吧,挺冷的。”
卿眠深深呼吸一口气,和他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开门见山道:“你下次来找我,能挑一下时间和地点吗?”
说实话,她也有点心虚。
和之前不同,现在再看到温如鹤,他已经顶着“江湖公敌”、“杀人魔头”、“冷血无情”、“斯文败类”……的头街。
这种大反派深更半夜出来办事,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事,总有一种趁你病要你命,想把所有知情者毁尸灭迹的节奏。
她警惕万分地瞪着他,以防不测。
温如鹤眨了眨眼,温柔地说:“我还以为卿小姐看到我,会觉得十分惊喜呢。”
坦白说,温如鹤长得很漂亮。
世间的美有很多种,而他则是最独特的那种。
少年分明温润俊逸,却偏生他眼底点了一颗浅红色的泪痣,让他又自带了几分勾人的妖冶。
像是一副鸾飘凤泊、清新淡雅的水墨画里的仙鹤栩栩如生,而那一抹鹤顶红,宛如是这幅画的点睛之笔。
这是一种静若如水,动则张扬着灵动的美丽。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她被他那病弱温软的形象给欺骗了的一大原因。
但现在卿眠实在无暇欣赏这份虚伪的美丽。
她确实惊喜,惊到差点晕厥过去。
在这里站了也足足有一刻钟,卿眠从一开始的受惊,到现在终于逐渐清醒起来,她只思考了几秒,电光火石间,心生一计。
“温公子,你放过我吧。”
温如鹤挑起眉:“……哦?”
“你现在被全江湖追杀,你和我见面,对两个人都不利。你让我解蛊,让我不解除婚约,我都做到了。”
卿眠心跳如鼓,她软绵绵地抬起手,挡了一下脸,以她看到的话本子,弱女子受压迫的时候都在这个时候流眼泪了,但奈何她演技有限,刚刚已经在所有人面前贡献了精彩纷呈的苦情剧,现在她实在哭不出来。
“呜……”她哽咽了一下,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
温如鹤伸出手托起自己的下颌,饶有兴趣地盯着眼前这个女子看,很体贴地安慰她:“别哭了,我心疼。”
卿眠:“……”
你还能演得更像一点吗。
她微微放下手,偷偷去瞄他,而少年也坐在椅子上,托着下颌,仔细端详自己。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擦出星星火花。
她怎么忘了,他的演技可是比自己还炉火丹青,温家一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卿眠一咬牙,放低声音,把准备好的台词说下去:“温公子,你就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实在经不起折腾了,我可以保证,我今晚见过你的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温如鹤极轻地笑,很细心地跳出她的语病:“你上有老是不假,但我不记得你怀了我的孩子。”
芝兰玉树的少年,笑起来宛如朗月入怀。
卿眠一时语塞,一时间想到了士可杀不可辱。
她直接垮下脸:“你能不能去死啊!”
“好了,”他终于逗够她了,朝她微微抬起下颌,一双黑眸望定她:“我来找你,自然是还有事的。”
他这个动作极为轻佻,轻佻到让卿眠以为出现了幻觉,毕竟在传闻里,温如鹤是一个温润公子的形象。
假的,都是假的。
温如鹤并没有发觉卿眠此刻的出神,他漫不经心地继续说下去:“明日,你父亲会回来,我要你跟他请示离府,之后带我前往药学谷。”
药学谷……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就开口了:“不可能!”
卿眠师承药学谷,而药学谷坐落在桃花源中,药王谷有谷规,入谷需避世,因此世人无迹可寻。
除非遭遇重大浩劫,否则药学谷的原则就是不插手任何江湖事,而她作为药学谷里的弟子,怎么能引敌入内?
昏黄的灯光下,温如鹤冲她笑了笑:“卿小姐,先别急着拒绝我。你怎么不先问问,我怎么知道你父亲的行踪?”
他善意地提醒她:“你是卿观砚的宝贝女儿,你给他飞鸽传书后,他已经快马加鞭,连夜从京城赶回来了。”
“倘若不出意外,那么明日中午,你便能看到你的父亲。”
说到这里,少年涵养极佳地勾起唇,把问题抛给她:“那倘若出了意外,该如何是好,我好担心神医大人的安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