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行对金簪的执念,绝对不是因为那是谢菱所赠,更不是他口口声声说的什么“并非俗物,属实心意需惜”,卿眠内心很清楚,陆思行单纯就想拿来换钱。
他会对谢菱产生一丝一毫的敬意,别等他先敬谢菱了,她就先敬陆思行这次当一回人。
无奸不商,无利不成商,陆思行能和温如璧走到一处,他比自己更合适当温家人。
旁边的小二也能感受得到这低气压,他在这里混迹久了,眼神极好,心思也转得快,但是他看着卿眠在暗戳戳地打量陆思行以及谢菱,而这两个姑娘旁边所坐的女伴又仿佛在用眼神暗自较量,陆思行似乎在意的是卿眠,但嘴上还在应承着哄着谢菱,全场唯一气定神闲的便是温如璧,大名鼎鼎的温家大公子了。
可惜这位温公子一直在观察饭桌上的风起云涌,他既不开口帮忙,也不阻止,难得一副好心情看戏的模样。
小二:“……”
就算是混迹风月场久了的小二,也表示这种场面实在不知道该帮腔谁。
于是他好心提醒:“小姐,你要点什么?”
卿眠随意看了一下,便潦草点了几个菜名,这才递给谢菱。
谢菱冷冷地瞥着递到跟前的竹筒菜谱,一声不吭,任由卿眠伸着手悬在半空中。
卿眠顿了一下,便笑道:“既然谢小姐没有什么要点的,那就先这样吧。”
说着她正要收回去,坐在谢菱旁边的珍珠开口了:“谁说我家小姐没有什么要点的!我家小姐都没开口呢,你就擅自做决定了!”
卿眠抬眼直视谢菱,静了片刻,她扯了扯唇,笑:“那就说话啊?刚刚和陆公子聊得这么有趣,该点菜的时候就矜持起来了,莫非谢小姐对男子可以畅所欲言,对女子反而会识得害羞?”
谢菱忍无可忍,道:“卿眠,你别欺人太甚!”
话音刚落,卿眠皱起眉,手一松,原先一直被紧握着的竹筒菜谱掉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道响声把小二吓了一跳,不仅吓了一跳,他甚至下意识就往楼下看——
钟娘,你人在哪里,这里要打起来了!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都四个女人了,还有两个男人在看戏,这我可怎么办!
眼看那两位爷都不吱声,小二战战兢兢地尝试劝架:“各位……先把菜点完?”
谢菱给了他一记眼刀:“滚——”
小二求之不得离开战场,赶紧快步离开,但才走几步,身后又传来珍珠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这不识抬举的东西,让你滚就滚,他们都点完菜,轮到我家小姐骂你一句,你就可以滚了?”
小二:“……”
姑奶奶,你还想让我怎么办!
小二赶紧转身,换上一副笑脸:“是是是,我该死,我有罪。”
自从被温如鹤拐到江湖上到处飘后,卿眠哪有这么硬气的时候?怂得她都看不下去了。苏子感到士气被鼓舞了一番,也不甘示弱回怼:“欺负一个小百姓算什么本事?说到底你也只是一个下人,还不是要仰他人鼻息过日子?一个下人都这么肆无忌惮地欺压百姓,可见主子的性情也大差不差!”
“你!”
珍珠和谢菱从未在青州城受过这般委屈,谢菱已经忍无可忍,无法再忍,拍桌而起:“你太过分了!今晚我对你再三忍让,结果你却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
谢菱一站起来,卿眠也紧接着站起来,也跟着一拍桌子,在气势上完全不服输:“是谁先过分?是谁先再三忍让?是谁给脸不要脸?你能在这里和我这般说话,不过是因为这里是青州!若是在其他地方,你能打得过我么?十个珍珠都比不上我家的苏子一根手指头!”
小二在一旁听到“打”这个词,“哎哟”了一声,连忙道:“两位姑奶奶,消消气,消消气!”
他看到坐在位置上的两个男子依旧是看戏的态度,他不敢惹温如璧,只好跟那位书生模样的陆思行说:“这位公子,你就劝劝她们吧!再这样下去,非要把这里拆了不可。”
陆思行乐呵呵道:“你还担心温公子赔不起是不是?温公子,你说,赔不赔得起啊?”
他本来就是看戏的态度才跟过来的,好不容易能看到卿眠和谢菱吵起来,这怎能错过?一个元安城里的神医之女,神医的掌上明珠,从小就刁蛮任性、娇纵跋扈的卿眠大小姐;而另一个则是青州里鼎鼎有名的谢千金,为人豪爽大方、嚣张跋扈,但凡是和女性特征沾边的,她都不会沾一分半点。
这两位大小姐都是被众星拱月般宠着长大的,自然互相都看不惯谁,但不一样的是,卿眠生在江湖世家,又在元安城长大,知道在这个江湖里,荣华富贵不过是一纸沙,在这里大家的脑袋都是提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出了卿府的门,到了外面,正道会敬你三分是神医之女,而其他妖魔鬼怪,又怎么会管你的身份尊卑?
在江湖上,一切靠实力说话,否则刀剑无情,随时丧命。
因此,卿眠更懂得审时度势,换句话来说,也太过于审时度势了,有些过于怂了。
不过没关系,今晚有的是大人物为她撑腰。
坐在陆思行对面的大人物温如璧终于开腔了:“随便砸。”
小二:“……”
小二欲哭无泪:拜托,他完全没有质疑温公子的经济水平!
而那边,谢菱的脸色都发青了。
她冷笑道:“好!既然如此,那就打一架好了!”
珍珠一惊,连忙伸出手去拉谢菱,低声道:“小姐,不可。”
谢菱甩开她的手:“放开!”
珍珠连忙又扑过去,压低声音道:“小姐,她是江湖人士,保不齐身手会比我们还要好。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如今别说陆公子看着,温公子也看着,所有人都看着呢!这里人多眼杂,不管是输亦或者赢,于我们而言都是毫无利处的!”
谢菱一默,随后冷冷地瞥着卿眠不说话。
卿眠伸出手去摸腰侧,莞尔一笑:“说来也巧,谢小姐,我也善用鞭子。”
她会用针,毒针,飞针,都用得极好,作为一个行走江湖的游医,在自保能力方面是拿满分的。但除此之外,极少人知道她还善用鞭,只不过她只有三脚猫的功夫,不等寻常人近她身,她就先求饶了。
因而她很少有近战的机会。
卿眠缓缓地将鞭子取下来。
她当年离家时,父亲担心此行山高路远,担心她的安危,于是为她在元安城里找了一位师傅。这位师傅悉心教导她数日,长叹一声:“你这资质差得让为师都见了世面,这样吧,我渡你三分内力,自保绰绰有余,以后见人就跑,切记不要报出为师的名字,过于丢人。”
于是她不仅有了些许内力,还在期间被教会了一项武器,那边是用鞭。
与锏相同,惟锏必双用,鞭则有单双软硬之分;考诸古籍所载,大都系单鞭硬鞭;稽之现在,则都重软鞭,因而她用的是软鞭,并且是不同寻常的软鞭,为竹节鞭,由元安城里专门打铁铺内长老专门出马,特质而成。
“小姐!”珍珠又扯了扯谢菱的袖子,“这是激将法!”
谢菱咬咬牙,几经思考,在看到卿眠微微扬起下颌,脸上挂上笑时,她终于受不住了,恨声道:“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客气了!”
卿眠笑了笑,说:“你我本就无冤无仇,今天你在马上对我挥了一鞭子,没得逞后,又想去听风阁堵我,真当我什么都不知情?我们本身就井水不犯河水,是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要惹我的。”
闻言,珍珠下意识就看了一眼温如璧,看到温如璧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心里的一颗大石头稍稍放下。她自己都被自己的反应吃了一惊,就算是不相熟的旁人,竟然也能看得出这位卿小姐是可以影响温如璧的下一步行动的。
谢菱也跟着冷笑:“那你白天的时候为何要东躲西藏?白天的时候为何就不如现在这般硬气了?”说着她的声音尾调习惯性上扬,不屑一顾道:“而现在你就可以挺直腰杆和我这般对持,不过是狗仗人势的东西罢了!”
小二顿时额头冒出了冷汗,这下不仅是珍珠,就连小二和陆思行都下意识看向温如璧。
温如璧只是稍稍抬起眼,看向卿眠。
卿眠一手持鞭,闻言后不怒反笑:“你说我狗仗人势,那你连狗仗人势的机会都没有——不过我看你今晚的样子,你应该很想也跟我一起做这狗仗人势的角色吧?可惜这机会没捞着。”
这两个姑娘看着年龄小,吵架拌嘴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损,小二不由抹了一把汗,实在不知道该帮哪边说话才行,在他犹豫的时候,便听到一声巨响。
谢菱取出鞭子,一道鞭风袭来,温如璧微微往后一仰,一张红木桌在众目睽睽之下应声裂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