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一时倒是说不出话来。
她也不大清楚这看热闹的人里头有没有一个是从头到尾看完了全程的。如果连全程也没看完便在这里用言语讨伐她，未免荒唐。
只是按照这情况来看，怕是亲眼目睹来龙去脉的已经担心会引火上身、所以早早散去了吧。
小丫头不知道自己是该好笑还是该生气，所以她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一双眼静静地看着那二十岁不到的少年，和挣扎着终于站了起来的男人。
那二十岁的少年可能是被她看得心虚了——大概他自己很清楚他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好还是不好——于是他移开了目光，只是没有半分想要退缩的意思，也许是觉得小丫头身上的几个钱很快就会因为众人的议论而给他。
小丫头缓了缓，眯起眼，终于发出了声音：“这样的事情你怕是做了不少吧。”她淡淡道，“这钱，在这儿我是不会给的。你若是真一口咬死了我撞了你们还不道歉，甚至当街侮辱你们的话……咱们衙门见？”
她就不觉得这是件大事。
且不论这年头告官有没有用，哪怕有用她都觉得是在小题大做。
但这少年要是真一口咬死了，告衙门也无妨……反正都是用银两收买的事情，她自己还有不少积蓄呢。
……只是这银两，她宁可用来收买衙门，也不会给半分给这个少年和他所谓的爹。
少年脸色瞬间变了。小丫头看他模样，以为他知道这对他没好处，想要逃避。
但他一开口，说的却截然不是小丫头想象中的话：“告衙门？你莫不是欺负我们家穷！你拿银两去收买衙门，再扣一顶大帽子给我们，说是我们信口雌黄……你怎么能保证你不会暗中动手脚？要说去告衙门也是我们说，你这番提议，不就是要骗我们上钩！”
接着就是：“苍天有眼，必然让你这等心肠烂掉的人不得好死——”
小丫头：“……”
小丫头是真没想到，她就上个街找个人，还能被诅咒“不得好死”这种话。
虽然在衙门那里动手脚是肯定的，但是即使她不动手脚，但凡衙门知道她的身份，也决计不会选择去得罪她。
所以这人还真是不知道死活啊。
不过小丫头倒还没有想要暴露自己身份的意思，至少目前她不需要暴露。
“我有说我要去衙门那里动手脚吗？明明一切都是你自己胡思乱想——”小丫头话没来得及说完，忽然不知道是谁伸出手来推了她一把。她措不及防，于是一个踉跄，险些没直接摔倒在地上。
小丫头于是没办法把自己的话说完整了。因为她感觉她的怒火值已经彻底到达了巅峰。
忍不下去了……
忍！从头再忍！
小丫头努力沉住气，让自己心里的火一点一点败下去。只是她还没有稳定好情绪，就听见那个二十岁的少年哭：“苍天呐——”
小丫头转头一看，竟是那个少年的爹……气得背过去了？
小丫头无语。
……这是他情绪控制能力太差，跟她应该没多大关系吧。
但很显然那个二十岁的少年不这么想，看热闹的观众也不这么想。那个二十岁的少年哭，看热闹的观众便也一声比一声愤怒：“黑心肠的人！没有一点儿良心！……现在还不上去帮忙一把，道歉有这么难吗？……不知道是哪个爹娘教出来的，竟是不知道一点廉耻！”
此时此刻，小丫头一切的忍耐和涵养终究到了头。
她阴沉着脸，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那个二十岁的少年的面前。
群众们的呼喊声弱了下来，有些过于激动的人还屏住了呼吸。他们以为小丫头会道歉会赔钱，他们也以为他们在主持正义。
也许人群中那些激动的观众们经历过这样的事。小丫头随意地想。
思绪乱了一秒，小丫头便蓦地回神，而后她的眼睛看着少年，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却让少年感觉不安。
“你猜，我现在是赔钱道歉，还是把你……”
她声音低了些，像是拂在少年的耳畔。
“……当场弄死？”
小丫头本来没想把声音压得那么低，但介于群众此刻情绪高昂并且愤怒，她不想惹出太大的动静，便也压低了点。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送给这个少年一个警告。
少年脸色瞬间变白了。
有人忍不住：“喂，那个黑脸婆，你怎还不给人家鞠躬道歉和赔钱？”
少年眼眶于是瞬间红得更厉害了，张口那一瞬间小丫头基本知道他要哭诉些什么。所以小丫头抢先一步开了口——
“我是想要赔礼道歉的，不过……”不过眼前这个少年的爹看起来情况可不太好，如果再置之不理、转而争论道歉不道歉赔钱不赔钱的事的话，恐怕这少年的爹收拾收拾便可以去归西了。
小丫头后面一串很长很长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因为一道声音硬生生打断了：“好生热闹，这是做什么呢？”
相当耳熟。小丫头心里一串省略号。
果然哪里有美人哪里就有那个苏家大少爷，如果哪里都没有美人的话，那就是哪里有热闹哪里有那个苏家大少爷。
苏偌殇走进来的时候，小丫头看见好几个围观的女人都红了脸。她不免心里冷笑，这种热闹竟然也有女人看。
再仔细看看，小丫头便发现那几个看热闹的女人都是妇女了。
这便正常，大概都是那些喜欢嚼舌根子的妇女。也许等这场戏落幕，那些妇女们会说：“我今儿上街看见了一个好没良心的丫头，撞到了别人的爹还毫无悔意，道歉也不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不过这些和她都没什么关系。小丫头想，只要没给她当面抓到。
那个二十岁的少年看见苏偌殇来了，上下打量，便看见苏偌殇一身贵气，想来不是什么普通的人物，于是态度也跟着唯唯诺诺了点，像是没什么底气：“这、这个人撞我爹！”
苏偌殇一脸：？
小丫头想，这苏家大少爷心里大概想的是“就这事还能让一群人来围观？浪费我的兴趣”。
旁边有人“热心”地补全了事实：“这个丫头，撞了人家的爹，那爹的儿就想这丫头道歉，可这丫头非但不道歉，还出言侮辱！”
苏偌殇挑眉：“可是这位？”看了看那少年，又看了看小丫头。
有好几个围观的道：“是啊是啊，就是她。”
苏偌殇便笑了：“那这位姑娘，不妨给人家道个歉？如此两全其美，道歉也并不少你什么。”
小丫头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凭什么？”以偏概全得好一把手。
苏偌殇笑容不改：“你撞着了别人，本是你不对。也许你无心，但道个歉总归无错。”
小丫头不由得呵笑一声。
这就叫做先入为主，围观群众听少年的话认定她撞了别人，这苏家大少爷听了围观群众的话便也认为是她撞了这少年。
她倒还得感谢感谢这苏大少爷，至少他没凶神恶煞地叫她“你这毫无良心的”，而是给她找了借口，说她本没有想要撞别人的心思。
小丫头亦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毕竟没一个人想过“是不是少年撞了她，又反咬一口”这件事。
说来本该是她委屈，但现在她都快被气饱了。
“如果我说我没撞他呢？如果我说是这人主动撞上我的呢？”小丫头阴沉着目光，声音不高不低，里三圈外三圈的围观群众恰好都能听见。
这话小丫头是对这苏家大少爷说的，但围观群众听清楚后，却蓦地愤怒起来。
“事到如今你却还是狡辩！”有人声音极大，亦有人怒不可竭像是比那当事人少年还看起来愤怒几分，上来就想再推小丫头一把——
被苏偌殇用扇骨抵住，挡了下来。
他声音里仍是带着笑的，小丫头不知道围观群众里那些姑娘听了是什么感受，但她自己而言，她觉得苏偌殇里头那点笑有点假。
“何必出手呢，好歹人家也是个丫头。”苏偌殇徐徐道完，顿了一秒，转头一双好看的桃花眸就盯住了少年，“方才我是没来得及看看环境，这会儿仔细看了看……你身后那个倒下的是你的爹，对么？”这话是对少年说的。
少年怔住，没来得及思考，却感觉那双桃花眼有魔力，让他瞬间没了刚才面对小丫头时的样子，瑟瑟地点点头，老实回答：“……是。”
苏偌殇便看着他：“真是你爹的话，你当真现在还在这试图讨这位姑娘的荷包，而不是满心想要将你爹带去大夫那治？”
他停了一下，又意味深长了：“再不济，躺在这地上终归也磕着脑袋，感觉是不大好受的……”
少年瞬间就僵住了。
苏偌殇笑了起来。
围观群众里到底有几个一直沉默寡言看着局势的人还有些脑子，苏偌殇这话一出来，沉思几秒便知道了其中隐藏的意思：“意思是说，这人的爹……没晕？”
另个人便大胆了，接着前一个人说话的尾音，跟着出声讽刺。
“晕不晕的暂且不说，这是不是爹，都还是个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