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道的尽头连着一座不过数丈方圆的孤峰,孤峰被人为砍凿出一片空地,空地的中间是一个石砌祭台。
狄溯溪对两人说道:“这是狄家通往缚雪塔的传送基阵,夏堇你第一次来,进去后见到什么不要太过惊慌,你们二人跟在我身后就好。”
易潇潇点点头,心想你知道会让人惊慌怎么还要叫上我。不过她心里更多的是好奇,温如雪的事情她听宁澈也说起过一些,这个风华绝代的人物,当时可搅动了整个魂,可惜自古红颜多是命数坎坷。
想到这里,她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狄如霜,他冷着一张脸似乎没什么表情,可那双墨色的眼睛里分明又盛着许多,光芒内敛,却并不黯淡。
狄溯溪拿出一块黑色的令牌插入地基上的凹槽,又滴入自己的血液,站在石台上的易潇潇瞬间一阵目眩,再睁开眼,已是另一方天地。
触目所及的白色,冰雪反着苍穹的天光,映照着巨大的塔身,像一座山峰出现在面前,这就是狄家千百年来所镇守——缚雪塔。
当那片水晶般的高大塔身伫立在身前时,易潇潇还是感受到一阵震撼,黄昏的薄暮与斜阳在晶莹的冰塔上折射反光,美轮美奂,创造塔的不知是神还魔,也唯有不在尘世间的生物才能有这样的鬼斧神工吧。
易潇潇冷得有些发抖,她多次朝狄如霜使眼色都被无视了,他陷在了自己的心事里。倒是狄溯溪先发觉了嘴唇冻得发紫的易潇潇,递过去一块玉佩,“是我疏忽了,忘了你是普通人,这是暖香玉,你佩戴于身,便可不经寒气,就当我送小辈的见面礼。”
易潇潇接过道了谢,没想到狄如霜的继父还挺会做人,当她握住那枚玉佩,果然感觉温暖了不少,还带着沁人香气。
石塔周围休憩着一些石屋供驻守的修士居住,这些人已居守在此无数年月,家主更迭不断,与这里倒是无异,无论多少年月他们也只认狄家的家主令。
远处一个背着斧子穿着厚皮袄的年轻人走了过来,问道:“我是驻扎这里的华波,你们所来为何?”
狄溯溪拿出令牌道:“我是狄家现任家主,想进去探望一位故人。”
温如雪入魔被关在塔中并非是好明言的事,不过故人二字倒是让华波想到了七年前那个被送进来的透明棺材,说是故人,这些年也只有棺材里的那个人类被送了过来。
冰雪一样美丽的人成了如此模样,华波都觉得可惜。
在此驻守的人都在刃雪山呆了多年,唯一与外界联系的便是半年来一次送补给的人,自然对这些年发生的事知之甚少,更不知所谓的故人就是狄家现任家主的妾室。
华波行了一礼以示尊敬,“请随我来。”
塔中一层中心伫立着一面巨大而矮胖的石碑,上面刻着红色的符文,像未干的血迹在石碑上流淌,后面是十扇一丈高的冰门,九死一生门,门内各不相同,且生门死门时时变动,宛如致命迷宫。
塔身也是冰雕玉砌,蔚为壮观,只是这矮矮胖胖有笨拙的碑体立在这里着实突兀且毫无美感可言。
“你有没有听到声音,像风在哀嚎?”易潇潇问道,塔里似乎有风经过,如同厉鬼的指甲刮擦着墙壁,声音刺耳可怖。
“这是雪妖的声音。”狄如霜答道,他跟在狄溯溪身后打量着塔中情形,“它们被封印在塔中出不来,没事。”
“这位公子说的没错,这些妖物千百年来都被封在冰层之中,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就需要用魂力加持此处结界,让它们困死于此不得危害人世。”华波说道。“除此之外,塔中还封印着一些穷凶极恶之人和一些魔头,不过终究是血肉之躯,关得久了,外界又无魂力汇入,生气消散,多半已经死在了里面。”
易潇潇察觉到狄如霜明显难看的脸色,问道:“你说的久是多久?”
“看修为吧,来此处的至少也是八品的顶级高手,怎么着也得耗个十几二十年的。”
“如雪那个时候才七品。”狄溯溪话语中很是苦涩,他愧疚的拍了拍狄如霜的肩膀,“长老说她被关在静室,等体内魔性散尽就能回来了。”
要是那个时候狄溯溪不闭关,又何止于此。
华波不明几人关系,接着说道,“塔内寒气深重,不可久留,大家看完早些离去。”他虽然也是四品炼体魂士,可还是裹着厚厚兽皮,可以想见塔冢有多冷,即便是暖香玉在手,易潇潇还是打了个喷嚏。
狄如霜见此,将自己外衣罩在她身上,说道:“塔中寒冷,务必小心。”
想到当日在水潭旁,他也是这样给自己披上衣服,易潇潇心中一暖,这家伙还是关心自己的,她冲他一笑,笑容带着融化冬雪的暖意,“没事,我还行。”
狄如霜心中忽感愧疚。
华波和狄溯溪走在前面,易潇潇紧跟着狄如霜。
甬道都是冰雪所铸,不知光源何处,里里外外都还算清晰明亮。脚下和身侧的冰层隐隐能看见被封冻的影子,像是被冻住的团团黑雾。
“这里面的怪物死了吗?”她好奇问道,脸贴近冰壁想看个仔细,一道细微的裂缝引起了她的主意,刚要开口,裂缝中忽然传来一股吸力,将她拉扯了进去。
她稳住身形,发现这里和一层刚进入的时候相仿, 不同的是,这里没有入口,中间的胖矮碑也换了模样。
室内正中间的石碑贯穿了天花板,一截还露在上面,她有个猜测,这里很可能是塔身的下一层,而刚刚所看到的鲜血石碑很大一截都被埋在了地下,这个镇压碑并不像表层看到的那样矮胖,相反,它高的很,至少这一层易潇潇所看见的就已经有十几米。
碑身上有很明显的新旧断层,应该是受到过剧烈的冲击,上面的碑体是新做上去的,底部不知经过了多少年月,上面的字迹都已看不清楚。
“狄如霜,伯父,华波,有没有人啊,救命啊?”她喊了一圈,连个回声也没有。
“我靠,什么情况,不会死在这里吧。”易潇潇心慌的嘀咕了一句,来这里果真是让人惊慌的事情,霉运就没有断过。
她只得自己寻找出路,可这层的十个门洞是都是被封住的,自己也不知道从哪里掉到了这里。
喊了半天的她心身疲惫,只能坐下来靠着石碑休息,一道女子的声音忽然传入脑海之中。
“你来了。”
这声音清冷而又空灵,只是语调中少了人气。
易潇潇吓得弹跳而起,“谁,谁在和我说话?”
“你听不出我的声音?”
易潇潇这才注意到这声音音色竟然和自己的一模一样,她感到更为恐惧,警惕的环顾四处,偌大的室内明明只有自己一人。
“看来灰瞳没有告诉过你,你来,将手心放在碑上。”
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可不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就觉得分外诡异。
“做什么?灰瞳又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她嘴上说着,手却不由自主的放了上去,残碑上一阵光影晃动,残碑里一股含着信息的能量通过她的手掌进入了身体。
她脑海里瞬间多出来许多东西,那些不属于地球上易潇潇的东西,关于魂域,关于这个世界,随着这些能量的涌入,她识海之中的古体字开始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
“你到底是谁?”易潇潇意识到自己被灌入的这些巨大信息,觉得十分惶恐。
能量被易潇潇吸收殆尽,传来的声音也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与其问我是谁,不如问问你自己是谁,去十方圣殿,那里有你想知道的。”
“又是十方圣殿?十方圣殿在哪里啊?”这个地方她不止一次听说过,在水牢,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有个人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难道自己体内还有另一个人?
那声音再没了回应,旧碑上却浮现出一个虚影。
影子呈半透明,身形是一个抱着琴的长发男子。
“残灵印记?”她方才接受到的信息驳杂大量,其中就有关于眼前这种东西的记载,是为八品以上大能才能留有的印记,多为执念所化,带有本体的部分记忆。
方才这道印记还没有出现的,当易潇潇吸收了残碑里的信息后他才出现在这里,这个残灵印记很可能就是为了守护那段信息所存在。
冰墙里的人紧闭着双眼,墙里墙外的人都一样安静。
在这七年里他又多想来这里,又有太多的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现在他能做的只有静静的看着。
她长长的睫毛像蝶翼一样轻轻覆着,随着微弱的呼吸微微颤动,颜若冰雪,笑若夏花,可惜如今她却只能成为这缚雪塔中的冰雪,像个死物躺在此处。
春日烂漫山花,她闻不见。
盛夏繁枝鸟语,她听不见。
秋天红枫似火烧,她看不见。
冬日寒梅倚飞雪,她触不见。
她静静躺在这里,如同个冰雕的仙子。
然而狄如霜知道家中院子里都是她种下的花花草草,七年前的那棵歪脖子樱桃已经长大了,她最喜欢在冬天摘了梅花做梅花糕,还喜欢用化开的雪水煮鱼汤。
这一切的美好都随着父亲夜歌行的消失而消失了,还有这给他们带来苦痛的狄家人。
他握了握手心,总有一天,他要让所有伤害了家人的人消失在魂域这片大陆上。
易潇潇还在地下东敲敲西晃晃找出口,她挪动时那团抱着琴的影子也跟着自己,形影不离。
“现在你守护的东西已经被我吸收了,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是不是还有什么放不下?”易潇潇开口道。
虚影摇了摇头。
见虚影能听懂自己说话,易潇潇心中激动,赶紧问道:“太好了,你能听到,你知道我怎么会掉到这里来吗,明明这个鬼地方连个窟窿都没有。”
“你现在是灵体状态,是碑里被你吸收的残魂将你唤来。”印记开了口,在易潇潇观察他的时候,印记也在审视她。
“灵体状态?”易潇潇看了看自己原模原样,也没有什么穿墙之术,与电视中的魂魄果真是大不一样,实则,她不知道的是自己之所以没法和她想的那些自由飘荡的魂魄一样,是因为缚雪塔中的结界所制,而这个残灵印记却不在此列。“那,这里要怎么出去你知道吗?”
虚影朝着易潇潇虚空一抓,易潇潇只觉得身体忽然重了起来,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充斥着鼻尖,她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石屋内,身上还盖着兽皮毯子,怎么一睁眼又换了一副天地,在她的感知里从掉入塔底到出来不过小半天功夫,实则她吸收那段记忆就已经花了半日。
她闻到的腥味就是从外面传来,屋外围了一群人,声音嘈杂。
“姐姐你醒了,要不要喝些水?”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跑了过来。
“这是哪里?”已经经历过许多次醒来就换地方的易潇潇早已见怪不怪,她刚刚还记得自己是在缚雪塔中的,醒来又是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刃雪山上的伏魔村,姐姐在塔里冻晕过去了,是我爹带姐姐回来的,姐姐的另外两个朋友还在塔中,塔内寒冷,他们也应该很快会出来的。”小女孩答的仔细,模样也是可爱机灵,倒是让人十分喜爱。
易潇潇问道:“你爹爹是华波?”
小女孩点点头,“嗯,姐姐可以叫我华裳。”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兽啸,连带着大地都跟着颤动,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小女孩脸色发白,“我出去看看。”
“我也去。”易潇潇急急起身,她可是凑热闹的老先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