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正在擦拭琴的狄如霜忽觉胸口一阵疼痛,好似被人抽了一鞭子,身上也觉得发寒,又说不出所以然,只觉可能是当初阴河水毒未完全清理干净。
宁澈也察觉他神色不对,担心道:“浴汤已经准备好了,少主先去泡着吧。”
狄如霜问道,“东西找人送去了么?”
宁澈点头道:“已经送去了,不过少主不是不喜和大公子往来,怎么还会想着把黑木戒还给他。”
狄如霜有些无奈,宁澈和他的名字一样都过于单纯,他都不忍心和他说太多,免得他的一根筋会自顾自的搅在一起,只随口道:“狄家的信物,放我这里若是被发现了反倒惹人猜忌。”
他虽然姓狄,但并不是狄家血脉,而是母亲改嫁到狄家,他也随之改了姓氏,并且还将自己体内的血换成了狄家的,他胸口的疤便是换血所留,像是耻辱伴随一生。
宁澈点点头,甚觉有理。
泡在浴汤里的人一头黑发如瀑散在水中,像是黑亮的缎子,露出水面的肉体皮肤细腻若上好的美玉,线条匀称而健美,药一入水,他身上便冒出少许的灰色之气,这是啥蒸出来的阴河水毒。狄如霜仍是觉得发寒,胸口隐隐作痛,然而这水还冒着热气,他看见自己胸口多出来一道红痕,像是被什么抽打过的痕迹,痛感也是来自这里。
但他并未记得伤到过胸口,况且前日他强行用魂力催发琴音,受的也应该是内伤才对。
他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那个时候他还小,许多事情已经记不太清楚,可当时父亲说得极为认真,让他一定能得记下来,夜家一脉本是守护一个神秘地方的所在,传承久远,因为那个神秘的地方,夜家后人的身体也得到了改造,强悍的身体可以让他们受伤后快速复原,修炼天赋也远超寻常人。作为交换,夜家将世世代代守护那个地方,直到那里的主人愿意解除契约。那个地方每隔千年会有一个神秘人出现,夜家便要派去一个嫡系子弟作为终生侍奉,契主和契人直接也存在相互感应。
不过这个故事太过久远,夜家的人甚至不知道要守护的是什么地方什么人,也只当作一个故事流传下来,夜家人丁单薄,到如今也只剩下他和夜星燎两人,父亲下落不明,但父亲曾明确的说过那个故事的真实性,夜家要守护的地方就在婆娑秘境之内,而夜家的鲜血便是开启那个地方的钥匙。
而这个本来只在夜家嫡系中流传的秘闻不知为何传了出去,狄家便是知道这个秘闻的世家之一,为防狄家利用,母亲温如雪亲自给他换了血,当年不过十二岁的他便有六品魂师兼具六品魂士的实力,血脉之力被洗去,他也成了废人,一切从头再来,没了血脉优势,如今在他人眼里,他狄如霜只不过是一个四品魂师的平庸之辈罢了。
如今出现这种现象,难道是那个地方的主人又出现了?可,那是谁呢。
他眉头微蹙,脑海中突然出现一张明丽动人的脸,笑起来纯净明媚。
是了,好似每次她出现的时候,自己或是星燎都带着伤,而传说里,夜家和那个神秘人之间就是用鲜血建立的契约,这冥冥之中所有的巧合都有其必然性。
他想到自己给她身上下的禁制,待不急等浴汤里的药效发挥尽,匆匆起身叫上宁澈直奔浩然堂。
而收到黑木戒的狄绯云则是一脸阴郁,这是他送给易潇潇的黑木戒,平江狄家特有一种黑木,十分珍贵, 总共也才数枚,只有族中长老才有资格拥有,而他也是因为是狄家最受器重的年轻后辈才会有一枚,上面还有父亲亲自刻的绯字。
他本想用黑木戒同易潇潇交好,没想到上次易潇潇和狄家交好的世家金家起了冲突,而如今这枚戒指又到了自己手里。
他拿起戒指,一行由魂念凝成的小字出现在空中:浩然堂,易潇潇。
只是一幕闪过,字迹便已消失。
浩然堂是狄家关押犯人所在,在狄云浒的管辖范围之类,而狄涟就是狄云浒之子,收到狄云浒传来的消息负责审讯易潇潇,即便没问出来什么,可进入浩然堂的犯人又哪有完整出来的道理。
易潇潇困在铁笼之中,铁笼浸在污水池中,她拼命仰着头,污水漫到她的耳际,她已在污水池里泡了一日,寒冷和伤痛让她已经快神志不清,只能勉力站着让自己不至于被过早淹死,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头疼欲裂。
“你可明白了?”耳边忽然响起一段声音。
“明白什么?”她勉力睁开眼,四周光线昏暗,身旁是一池发臭浊水,并未有人同她说话,她觉着自己是产生幻觉了。
“这世界弱肉强食,你若无力自保,便只能任人宰割。”声音又响起。
易潇潇已经十分模糊,又觉得是自己在同自己讲话。
“道理我都懂,可现在我都快挂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还是省些力气。”她努力压抑这些奇怪的声音以免过多耗费精力,她只想活着,哪怕这样艰难的多活一分钟。
若说死,她在十岁那年就应该死过了,既然又活到了现在,就该好好珍惜,这条命,不仅仅是自己的,还有父母的。
她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住在福利院的孤儿,她曾经也有过一个温暖的家,普普通通却幸福的一家三口,爸爸是考古队成员,在她十岁生日时,爸爸带着她和妈妈去塔里木,车轮陷在了流沙之中,爸爸和妈妈拼尽全力将她扔出了流沙外,两人却永远的沉入了沙海之中。
爸爸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她好好活着,代替他和妈妈幸福快乐的活着。
她在沙漠里迷了路,靠着一瓶水走了两天两夜才遇到救援的人,她用尽所有力气去遗忘这可怕的噩梦,离开了曾经的城市,不去想,可当死亡慢慢降临,那些尘封的记忆就如潮水汹涌而至。
易潇潇的识海之中弥漫着一片混沌,此刻这片混沌之中浮现出一个繁奥的古字,漫着金光,照亮了虚无,这个字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撼动,在虚空中剧烈动荡起来,竟然隐隐有裂开的趋势。
水牢之外,狄涟正从里面出来,碰巧遇到赶来的狄绯云。
“哟,大哥今日怎么有雅兴到这里来。”狄涟嘴里说着客气的话,眼中却是一点笑意也无,狄家家主只有一位,世家大族,有利益牵涉时终归不兄弟。狄涟如今也是五品中魂士,自身实力不俗,可在狄绯云面前也不够看,连父亲都格外青睐这个大侄子,甚至比对自己这个亲儿子还要好,让他如何不妒忌。
“你是不是抓了一个女人。”狄绯云虽然大部分精力都在修炼上,可家中之事他也知晓一二,也不愿同他寒暄。
狄涟笑道:“这是大哥在说笑了,浩然堂又岂止一个女人,不过要大哥要找女人应该去惜红馆。”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抓了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狄绯云已不想多做纠缠,手中化出一柄长剑横在他脖子上,眼中盛焰凌人,他是狄家长子,无论是地位还是修为都是同辈中最高的,又何曾惧过谁。
“你,你敢。”狄涟显然没想到都是同族子弟,狄绯云还敢刀剑相向,惊得说话都带了结巴,又不肯落了气势,“我父亲可是——。”
他话还未出口,长剑已经在他脖子上抹出一道血痕,“就是看在你父亲是三长老的份上,你现在还能站着和我说话。”狄绯云虽然容颜浓烈貌若女子,可为人处事向来也是冷静果决,他常年闭关,看来其他人已经忘了他的行事。
“不曾有什么面目模糊的女子,不过昨日抓到一个和狄如霜有关的人叫夏堇,正在审讯。”他感到脖子一凉,飞快答道,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被压着,没想到如今自己都成了浩然堂的执事,仍是没有任何与他争的资本。
“带路。”
狄绯云收了手中长剑,狄涟才松一口气,他带着狄绯云往水牢深处走去。狄绯云面色比方才缓和一些,如果面目不是模糊的人那应该不是易潇潇才对,况且她一个魅灵又怎么会被轻易抓到,可为防万一,他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
这是一片地下水域,用石桥分割成数十个水面,昏暗的光线下,水面上飞着成片的苍蝇,空气中都带着潮湿腐臭的味道。
里面的一间水牢里,四条铁链拴着一座铁笼,笼中有一个人紧紧的抓着铁笼上方,铁笼大部分都浸在水中,里面的人也紧紧露出半个脑袋,艰难的呼吸着。
“把笼子拉上来。”狄绯云吩咐道,角落里是转动轱辘的声音,当笼子升上水面时,里面的人才终于松口气,整个人瘫倒在笼子里。
她黑发披散,仅穿着一件被鞭子打破的亵衣,泡在水里之后也是污秽不堪,整个人缩成一团,手挡在胸前,白瓷般的手臂上都是绽开的血痕,她捍卫着最后的一丝尊严,黑暗里的双眼疲惫而绝望。
无论是谁,也无法把现在如此狼狈的人和当初那个随性肆意的魅灵易潇潇联系在一起,狄绯云也没有认出来,只觉眼前女子着实有些可怜。
狱卒刚打开牢门,外面就响起嘈杂声,“如霜少爷,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如霜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