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阳台上,太光的余晖被拉得很长,天地交界线上的红光看得人刺眼,周围的温度慢慢降了下去,我突然有些想笑。
我不清楚罗芯为什么要给我打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她似乎想要对我说些什么却又因为一些别的原因改变了主意。
我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她的家世虽然比不上安家,但是也不算差,不会出现落魄街头无处可去想要求助我的情况,至于她当初为什么会头脑发昏做出那样出格的傻事我更不清楚。
如果说罗芯的电话是个意外,那么更让我感到意外的是隔天下午这个突然上门拜访的陌生人,或者说是眼前这位陌生人嘴里提起的事情。
“先生你好,我姓吴,我是一名记者。”
他扯出了脖子上挂着的记者证给我看,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我没有去分辨他拿出的那张牌子上面资料的真伪,我摸了摸怀里小奶猫的脑袋。
“有什么事情吗?”
“哦是这样的,最近我们电视台在配合政府做一个市区的特大案例报导,希望你能够配合一下。”
我冷下了脸,特大案例报道这四个字让我产生了很不好的预感,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个结局惨烈到不行的意外,以及那个痛苦死去的小姑娘。
“你想让我怎么配合?”
对方没有听出我话里的不客气。
“就是想采访一下你对于当年那些事的感受,也没别的……”
我打断了他,口气冷硬。
“我没什么想说的,你走吧。”
他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这样直接的赶人微微愣了一下,操着小心的口气询问。
“是我哪句话冒犯到你了吗?”
我沉默不语,他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唐突了?我是个新人,第一次正式工作就被安排了这样的任务,可能我这样的表达方式让你感到不舒服了。”
眼前的人面容青涩,看上去年纪不是很大的样子,这种采访受害家属的棘手工作,大概是故意用来为难新人的。
我抿了抿嘴唇,压住了心里那股不舒服的感觉。
“我不知道你想要知道一些什么,但是关于十几年前的案子,该说的,该做的,我都完成了,你可以去翻警察局的档案,没必要来采访我。”
能够说出这些话已经是我最大的耐性了,如果眼前的人再不识相,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来。
可能我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太好,他挂着担忧的眼神给我倒了杯水,口气里仍然是满满的歉意。
“其实……我也是受害者之一,我总觉得……在意外中幸存下来的人,有时候……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好受。”
我微微愣了愣接过他手中的水杯,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热度,温度不高却意外的灼烫了我的手。
他冲我笑了笑,笑容干净清澈,但是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残忍无比。
“我父亲在一场抢劫中去世,被人扎了六刀,插在他背后的那一刀是致命伤,当时……他是为了护住躲在他怀里的我。”
没有比最亲的人在自己眼前死去,但是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事情来得更残忍,但是他依旧笑得温柔。
“我母亲从那天就开始怨恨我,她一直都觉得是因为我才导致我父亲在那场抢劫中死去,所以我才说,幸存下来的人活得很辛苦。”
“那你恨她吗?”
他微微一愣,脸上仍是那温柔人心的笑意。
“偶尔也恨过,谁被那样粗暴的对待也不会太开心的,但是我知道她只是太爱我父亲了,所以不知道该怎么接受现在的事实,去秋天的时候,她去世了。”
“我很抱歉。”
我并不是想有意的提起对方的伤心事。
“没关系,这没什么不可说的,她走得时候没带什么遗憾……而且她向我道了歉,我原谅了她。”
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其实我有一小丢丢的羡慕他,他最终等到了那个抱歉,但是我却还身处地狱,却没有人来肯拉我一把。
这时候,我想到了一个问题。
“我想请问一下,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
我才从安家别墅搬出来不久,知道地址的人根本没有几个,他又怎么会堂而皇之的找上门来的。
“我给你父亲打的电话啊。”
“我父亲告诉你的?”
“不是。”他摇了摇头:“是你母亲告诉我的,她让我来这个地方找你,而且还嘱咐我一定要把报道做得详细一些,好好安慰你。”
呵……那个婊子一样的女人……
我敛了脸上的神色,对上了他不明所以的表情。
“那个女人……让你好好安慰我?”
“那个女人?”
“那是我的继母,在那场绑架中死去的是她的女儿。”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过直白,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一点就通,对面的吴记者脸色立刻白了。
“她这是想……”
“你心里明白就好。”
他大概也明白过来自己被人当枪使了,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好看。
他临走的时候,我多问了一句。
“关于你来采访我的这件事情,我父亲知道吗?”
他有些不确定的告诉我。
“应该不知道吧……我第一个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就是你那个继母接的。”
“好的谢谢。”
最终这一下午的交谈,对方把自己抖落了个底清,也没有采访到我任何信息,倒是在他走出一段路以后又折返了回来。
我以为他是在没有采访到我而不甘心。
“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想问问你,你知道当年那四个绑匪里面有个姓陈的绑匪自杀了吗?”
我一脸的茫然,其实对于当年处理结果的事情我并没有太多的印象,那个时候的我不仅仅精神状态崩溃不说,我的父亲把一切消息都隔绝了,不知道是为了保护我还是保护那个姓姓周的婊子。
“我……当时不是很清楚这些事情。”
“哦没关系,我就是随便问问,因为档案里有写那个绑匪一直在喊自己冤枉,不过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信息了。”
他笑了笑,并没有把今天的一无所获放在心上。
送走他之后,我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上那个备注父亲的联系方式发呆。
如果我告诉他今天的事情,他会相信我吗?他会不会为发现了睡在自己床一边的女人是个心机婊而感到恶心?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的电话已经播了出去,在我手忙脚乱的想要挂断的时候,那头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安沐?有事情吗?”
我张了张口想要把今天的事情说给他听,话音在嘴里转了几圈以后,说出口的却是。
“爸,你在做什么呢?”
“你周阿姨今天心情不错,我带她出来打高尔夫。”
给我吃这么恶心人的一个苍蝇,她当然心情不错了,我心里憋了火,理智开始不受控制的跑偏了。
“今天沾你周阿姨的光,我也好久都没有这样出来玩过了。”
他的声音愉悦,在我的印象里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开心过了,所有想要脱口而出的抱怨和怨言都被硬生生地憋回了肚子里。
他今天很开心,我不能扫他的兴,我可以不顾那女人的死活,却不能不在意我父亲所知道这件事以后承担的痛苦。
“怎么了安沐?”
“我没事……”
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唯一我在乎的东西,那就是我的父亲了,就算是谎言,也总比带着真相痛苦的活着要好。
这件事情给我的打击太大,一度导致我出现幻听的声音。
那个被恶鬼抓住的小姑娘,尖锐的哭泣声和求饶声像是疯了一样窜进我的耳朵里,她在我的耳边哭泣着,小声地念叨着她有多疼,地下有多冷。
让我以为我穿过了时间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残忍的现场,我看到了那个躲在废墟里的自己,他惶恐害怕,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手指都被咬出了血,树上的蝉鸣声疯狂得尖叫,让一切都扭曲了起来。
我站在那里,有什么东西涌上了眼眶,灼热的快要烫伤我的皮肤。
现在是下午四点,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挤了进来,映在地板上惨淡无比。
我抓住药瓶的手一直颤抖个不停,导致手心里的白色小药片因为不稳而滑了下去,我没有力气再去捡地上的药片,又重新倒出了几片来胡乱地塞进了嘴里。
药片干而苦涩,让人的整个味蕾都是它的味道。
我这一辈子唯一做错的一件事情,就是当初在我的小妹被杀的时候懦弱地躲在暗处,我有想过去阻止的,可是我太怕了……我害怕死亡……害怕疼痛……害怕再也看不到父亲的脸。
这一错……让我痛苦了半个人生,我像是躲在暗处的老鼠,渴望光明又畏惧它。
我的手脚发软,沿路扶着东西想要回到卧室去,但是药效来的很快,我连客厅都没有穿过,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我看到的是那一缕深黄色的阳光,斜照在地毯上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