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每天,王健都会“顺路”带早餐来。
他知道许菲菲在一家外贸公司当文员,月薪三千二。
知道她每周三晚上去舞蹈班代课。
知道她最喜欢吃校门口第三家烧烤摊的烤茄子。
这些情报是他用两包中华烟从许菲菲前室友那里换来的。
七月最后一个周五,台风来了。
王健顶着暴雨跑到许菲菲家,浑身湿得像落汤鸡。
许菲菲开门时吓了一跳。
“你疯啦?这种天气还来?”
“你说今天发工资,要请我吃烧烤...”王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从怀里掏出盒草莓蛋糕。
“不过蛋糕店要打烊了,我就...”
许菲菲突然抱住他。
王健僵在原地,手里的蛋糕盒被雨水泡得发软。
他能闻到许菲菲头发上椰子洗发水的味道,感觉到她单薄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王健,”许菲菲的声音闷在他胸口。
“我们试试看吧。”
就这样,王健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女朋友。
他送外卖更卖力了,为了攒钱给许菲菲买生日礼物,他连续一周每天只睡四小时。
最后在二手网站淘到条银链子,吊坠是片羽毛。
和许菲菲跳天鹅湖时戴的头饰一模一样。
“太贵了!”许菲菲看到礼物时直跺脚,眼睛却亮得像星星。
她坚持要王健帮她戴上,冰凉的银链子贴在她锁骨上,衬得皮肤越发白皙。
“我也有礼物给你。”
许菲菲从衣柜深处拿出个鞋盒,里面是双崭新的AJ。
“我看你那双鞋底都磨穿了...”
王健鼻子发酸。
他从来没告诉许菲菲,那双破运动鞋是他表哥穿剩下的,鞋底垫了三层鞋垫还是磨脚。
而现在,他女朋友送了他一双价值半个月生活费的球鞋。
那天晚上他们去了常去的烧烤摊。
许菲菲点了一打啤酒,喝到第三瓶时开始傻笑。
“王健,你知不知道...那天在桥上,我本来打算死了算了。”
王健握筷子的手一紧。
“公司那个老女人...故意把我做的报表扔进碎纸机...张总明明看见了却装作没看见...”许菲菲用竹签戳着烤糊的茄子。
“因为我拒绝和他去出差...你知道他说的出差是什么意思吧?”
王健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他想起父亲醉酒后的拳头,想起母亲躲在厨房里无声的哭泣。
穷人的尊严就像玻璃纸,轻轻一捅就破。
“辞职吧,”他听见自己说。
“我养你。”
许菲菲笑得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
“傻小子,你拿什么养我?送外卖那点钱还不够我买粉底液的...”她突然凑过来,带着啤酒味的呼吸喷在王健脸上。
“不过有你这句话,姐姐我今天特别开心。”
她吻了王健。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吻,带着孜然和啤酒的味道。
王健笨拙地回应着,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
八月中旬,王健开始实习,每天往返于公司和学校之间。
许菲菲真的辞职了,暂时在舞蹈班当全职老师。
他们过起了贫贱情侣的小日子。
周末去超市抢特价菜,为了五毛钱和菜贩子讨价还价。
挤在许菲菲的小床上看盗版电影,笔记本放在肚子上,看到一半总会因为过热死机。
最奢侈的娱乐是去大学城网吧打联机游戏,许菲菲玩LOL的水平比王健高两个段位。
王健二十岁生日那天,许菲菲神秘兮兮地蒙住他眼睛。
“今天给你准备了特别礼物。”
被带进卧室时,王健还以为是什么新游戏机。
直到许菲菲松开手。
她穿着白色吊带睡裙站在床边,头发散着,脸颊绯红。
床头柜上摆着个小蛋糕,插着两根数字蜡烛“2”和“0”。
“我...”王健喉咙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揪着T恤下摆。
他虽然谈过几次短暂的恋爱,但最多只到牵手阶段。
宿舍夜谈时听哥们吹嘘那些风流韵事,他总是默默装睡。
许菲菲走过来,指尖轻轻划过他滚烫的耳垂。
“第一次?”
王健点点头,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也是。”
许菲菲的谎言像羽毛一样轻。
“和喜欢的人。”
后来的事情像场模糊的梦。
许菲菲的嘴唇比想象中柔软,带着草莓润唇膏的甜味。
当她的手探进王健T恤下摆时,王健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们倒在单人床上,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王健笨拙地摸索着睡裙肩带,许菲菲轻笑一声,引导着他的手。
“别紧张...”她在王健耳边呵气,声音像融化的巧克力。
窗外突然下起雨,雨滴敲打着空调外机,像某种急促的鼓点。
他想起宿舍夜谈时哥们的话。
“初恋的反应完全不同...”“第一次肯定会见红...”
结束后,许菲菲去浴室冲洗。
王健盯着床单。
没有他想看到的结果,只有空白。
他机械地穿好衣服,胃里像塞了块冰。
“怎么了?”许菲菲擦着头发出来,发现王健坐在床边发呆。
她伸手想摸他脸,却被躲开了。
“你骗我。”
王健声音干涩。
“你不是第一次。”
房间突然安静得可怕,只有空调嗡嗡作响。
许菲菲的手僵在半空,湿发滴下的水在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
“我去买烟。”
王健抓起钱包冲出门,甚至没穿鞋。
他在便利店买了最便宜的白沙和两罐啤酒,坐在马路牙子上猛灌。
冰凉的酒精滑过喉咙,却浇不灭胸口的闷痛。
许菲菲蹲下身,手里拎着他的运动鞋。
“脚不疼吗?”
王健不说话,狠狠吸了口烟,呛得直咳嗽。
“我们谈谈。”
许菲菲声音很轻。
“但不是在这里。”
回到出租屋,许菲菲从床底下拖出箱啤酒。
“本来打算等你毕业庆祝喝的。”
她撬开两瓶,递给王健一瓶。
“想问什么就问吧。”
王健盯着啤酒瓶上的水珠。
“是谁?”
“张方成…”
许菲菲灌了半瓶酒,眼神开始飘忽。
渐渐陷入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中。
六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泼在写字楼玻璃幕墙上,许菲菲站在大厦前仰头望去,那高耸入云的建筑刺得她眼睛发疼。
她今天特意化了淡妆,白衬衫熨得一丝褶皱都没有,黑色包臀裙下双腿笔直。
这是她用半个月家教费买的第一套职业装。
“第三十二号,许菲菲。”
前台小姐机械地报出她的名字。
会议室里冷气开得很足,许菲菲指尖发凉。
对面坐着三个面试官,中间那个涂着大红唇的女人正翻看她简历,指甲在纸面上刮出细微声响。
“三流院校毕业,没有相关实习经历...”红唇女人轻笑一声。
“你知道今天来应聘的都是什么学历吗?”
许菲菲攥紧了膝盖上的布料。
她当然知道,刚才等候区坐着的不是985就是海归,有个女生甚至拿着剑桥的毕业证复印件扇风。
“我自学通过了注册会计师考试,还...”
“下一个。”
红唇女人合上文件夹。
走出会议室时,许菲菲的高跟鞋崴了一下。
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毕竟睫毛膏不防水。
电梯间挤满了等待面试的人,她选择走消防通道。
至少在那里可以哭出声。
“又失败了...”她小声嘀咕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简历边缘,那张纸已经被她捏得皱皱巴巴。
这是本月第七次面试,也是她投递的第...多少份简历来着?许菲菲记不清了,自从三流财经大学毕业以来,她就像个陀螺一样在各个招聘会、面试现场转个不停。
写字楼前的喷泉溅起细密的水珠,有几滴落在她裸露的小腿上,凉丝丝的。
许菲菲停下脚步,望着水幕后面那栋玻璃幕墙大厦上公司的logo。
“寰宇国际”,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世界五百强合资企业,多少人挤破头想进来的地方。
“学历不够...经验不足...”面试官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许菲菲咬了咬下唇。
她知道自己的短板。
非名校毕业,没有实习经历,就连那张毕业证都是勉强拿到的。
可是,可是她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啊!老家还有等着她寄钱回去的父母和正在读高中的弟弟...
“哎哟!”
一个没留神,许菲菲撞上了一堵“人墙”。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手里的文件夹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简历、证书、成绩单像雪花一样散落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许菲菲慌忙蹲下身去捡,脸颊烧得通红。
今天真是倒霉透了,面试失败不说,还撞了人。
“没关系。”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接着一只戴着百达翡丽手表的手伸过来,帮她捡起几张纸。
许菲菲抬头,对上了一双藏在金丝边眼镜后面的眼睛。
那是个约莫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穿着笔挺的深蓝色西装,领带夹上有个小小的公司logo。
正是她刚才面试的那家。
男人蹲着的姿势让他的西装裤绷紧,露出脚上锃亮的皮鞋。
“你是来面试的?”男人扫了一眼手中的简历,目光在许菲菲的证件照上停留了几秒。
“嗯...”许菲菲点点头,伸手想拿回自己的简历,却发现男人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无名指上...没有戒指。
“许菲菲...财经大学...”男人轻声念着,突然抬头对她笑了笑。
“我是张方成,人事部总监。”
许菲菲的呼吸一滞。
人事总监!这可是能决定员工生杀大权的大人物啊!她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差点又因为高跟鞋不稳而摔倒。
张方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那一瞬间,许菲菲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混合着一丝烟草的气息。
男人的手掌温暖干燥,透过她薄薄的衬衫袖子传来热度。
“小心。”
张方成的声音很温和,却没有立刻松开手。
许菲菲这才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
张方成的眼睛是浅棕色的,在阳光下像琥珀一样透明。
“谢、谢谢...”许菲菲结结巴巴地道谢,感觉自己的脸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