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艰难地站起身,双腿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火势开始蔓延,舔舐着墙上的人皮和天花板上悬挂的干尸。
“得把朴有礼他们弄出去。”
我咳嗽着说,浓烟已经充满了房间。
楼下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
几个人影出现在楼梯口,为首的正是朴有礼。
他脸色惨白,被两个师弟搀扶着,道袍前襟的血迹已经凝固。
“快走!”他喊道。
“整栋楼都要塌了!”
我和黄仙姑跌跌撞撞地冲向楼梯。
就在我们踏出一楼大门的瞬间,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坍塌声。
回头望去,当铺的二层已经陷落,火星和灰烬如烟花般喷向夜空。
巷子里的冷空气灌入肺部,我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痰里带着黑丝。
黄仙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她精致的妆容全花了,假睫毛掉了一半,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刘强他...”朴有礼艰难地开口。
“和那老东西同归于尽了。”
黄仙姑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敬意。
“他浑身浇满汽油冲进来的。”
朴有礼闭上眼睛,低声念了段往生咒。
其他龙虎山弟子互相搀扶着围过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红蓝相间的灯光在巷口闪烁。
黄仙姑突然抓住我的手臂。
“该走了,二皮。”
我点点头,最后看了眼燃烧的当铺。
火焰中,似乎有两个模糊的身影手拉着手走向远方。
一个高大魁梧,一个娇小玲珑。
“暖暖和她爸爸...”我喃喃道。
黄仙姑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她撇撇嘴,从旗袍暗袋里摸出半支压扁的香烟点上。
“走吧,我请你吃宵夜。”
我们悄悄离开现场,融入夜色之中。
背后的火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终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转过街角时,一片纸灰飘落在我肩头。
我伸手拂去,却听到极轻极轻的笑声,像是小女孩银铃般的嗓音。
“谢谢...”风中有个声音说。
我停下脚步,但那个声音已经消散在夜风里。
只有肩头残留的一点灰烬,证明那不是幻觉。
“怎么了?”黄仙姑回头问我。
“没什么。”
我摇摇头,跟上她的步伐。
“去吃宵夜吧。”
推开家门时,窗外的雨丝正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玄关处暖黄的灯光下,白若冰赤着脚蹲在地上,正在摆弄一只草编的蚱蜢。
听到门响,她猛地抬头,乌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露出一张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的脸。
“二皮!”她欢呼一声,草蚱蜢被随手丢开,整个人像只轻盈的蝴蝶般扑进我怀里。
我下意识张开双臂接住她,却被冲力撞得后退两步,后背抵在门板上。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我,心跳声透过单薄的睡裙传来,又快又急。
“怎么不穿鞋?”我皱眉,手掌抚上她冰凉的脚踝。
白若冰歪着头看我,清澈的眼睛里映着灯光,像是盛满了星星。
“忘了。”
她吐了吐舌头,忽然伸手摸上我的脸。
“二皮受伤了?”
她的指尖轻轻擦过颧骨上的擦伤,我这才意识到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比起当铺里那些惊心动魄的厮杀,这点小伤简直不值一提。
但白若冰的眉头却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与稚气面容不符的复杂情绪。
“不疼。”
我捉住她的手,转移话题。
“今天自己在家做什么了?”
“等二皮。”
她靠在我胸前蹭了蹭,忽然抬头。
“还画了画。”
我这才注意到茶几上摊开的素描本。
以往她的画作都是稚嫩的线条,画些小猫小狗或者简单的花草。
但今天这张却明显复杂了许多。
一个模糊的人形站在燃烧的建筑前,虽然比例失调,却能看出是我和身后坍塌的当铺。
“若冰会画这个了?”我心头微震。
她点点头,忽然伸手抚上素描,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暖暖和她爸爸...走了吗?”
我浑身一僵。
从未想过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三天前的白若冰,还只会缠着我买糖果和洋娃娃,根本不懂生死为何物。
“走了。”
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去很远的地方。”
白若冰安静地靠在我肩上,长长的睫毛垂下,在脸颊投下浅浅的阴影。
窗外雨声渐大,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泪痕般的痕迹。
“大哥哥难过。”
她突然说,不是疑问句。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将她搂得更紧。
她的身体柔软而温暖,像是一捧能驱散所有阴寒的阳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说话的方式似乎比从前流畅了许多,眼神也不再是单纯的懵懂,而是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给你煮面。”
她忽然挣脱我的怀抱,赤脚跑向厨房。
我愣在原地。
以前的她连开水都不会烧,现在居然说要煮面?跟到厨房门口,我看见她正踮着脚从橱柜里拿挂面,动作虽然笨拙却有条不紊。
灶台上的水已经烧开,咕嘟咕嘟冒着白气。
“小心烫。”
我忍不住上前。
“我会!”她固执地推开我,将面条小心地放进锅里。
“王婆婆教我的。”
王婆婆是楼下小卖部的老板娘,偶尔会来帮忙照看白若冰。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她专注的侧脸。
热气蒸腾中,她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长睫毛上沾了细小的水珠。
这一刻的白若冰,看起来几乎像个十二岁女孩智商。
如果不是知道她的真实情况,我几乎要以为那个只有七八岁智商的未婚妻已经消失了。
面条煮得有些软烂,但她坚持要自己调味。
我坐在餐桌前,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往碗里加酱油、醋和辣椒油,动作虽然慢却异常认真。
“尝尝。”
她将碗推到我面前,眼睛亮晶晶的。
我低头吃了一口,咸得发苦,醋放得太多,辣油又太少。
但这是我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好吃吗?”她紧张地绞着手指。
“好吃。”
我大口吞咽,喉结滚动间将那股酸涩一并咽下。
她开心地笑起来,眉眼弯成月牙。
灯光下,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这样的白若冰,美得让人心尖发颤。
“二皮,”她忽然凑近,身上栀子花的香气萦绕在我鼻尖。
“我昨天做梦了。”
“梦见什么了?”
“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她叫我...城隍大人。”
我的筷子停在半空。
白若冰是阳间城隍这件事,她自己从来都不知道。
或者说,以她之前的智力水平,根本无法理解这个身份的含义。
“还梦到什么了?”我轻声问。
她歪着头想了想。
“很多人在排队...他们对我鞠躬...”忽然捂住太阳穴。
“头好痛...”
我立刻放下碗筷,将她搂进怀里。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种情况以前从未发生过,是她的智力在恢复?还是城隍的神识开始觉醒?
“不想了。”
我轻拍她的背。
“我们看电视好不好?”
她靠在我胸前点点头,呼吸渐渐平稳。
我打开电视,随便调到一个动画频道。
白若冰蜷缩在沙发上,脑袋枕着我的腿,很快就被卡通情节逗得咯咯直笑。
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容,我心中五味杂陈。
当铺一役,我超度了暖暖父女,这阴德怕是又反馈到了白若冰身上。
她的智力明显提升,但随之而来的,是那些本不该属于她的记忆碎片。
如果有一天她完全恢复,会记得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会...恨我吗?
“二皮?”白若冰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有人敲门。”
我这才回过神来,果然听到门铃在响。
透过猫眼,看到黄仙姑那张浓妆艳抹的俏脸,正不耐烦地翻着白眼。
“谁啊?”白若冰好奇地问。
“黄仙姑。”
我简短地回答,感觉到怀里的身体突然僵硬了。
白若冰的表情变得警惕,手指无意识地抓紧我的衣角。
她对黄仙姑有种本能的排斥,而黄仙姑则对她有种近乎恐惧的敬畏。
毕竟阳间城隍的身份,对任何修行之人都有天然的压制。
“让她走。”
白若冰嘟着嘴,声音却比平时冷了几分。
我刚要开口,门外的黄仙姑已经等不及了。
“二皮!我知道你在家!赶紧开门,有正事!”
无奈之下,我只好起身。
白若冰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却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像只护食的小兽。
门一开,黄仙姑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身上浓郁的香水味瞬间盖过了屋内的栀子花香。
她今天穿了件紧身旗袍,开叉高得几乎到了大腿根,脚上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哟,小两口挺恩爱啊。”
她瞥了眼沙发上凌乱的毯子,红唇勾起一抹暧昧的笑。
白若冰躲在我身后,只露出半张脸,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我太熟悉这种表情变化。
每当她露出这种神情,黄仙姑就会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有事说事。”
我挡在两人之间。
黄仙姑撇撇嘴,从镶满水钻的手包里抽出一把车钥匙拍在茶几上。
“车我给你开来了,加满油了。”
我拿起钥匙看了看,是奔驰大G的钥匙。
这车少说也得两百万,以黄仙姑的财力,根本买不起。
“哪来的?”我眯起眼。
“借的呗。”
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眼神却飘忽不定。
“说实话。”
黄仙姑翻了个白眼。
“就...一个朋友...”
“哪个朋友?”我步步紧逼。
“姓什么?怎么认识的?”
“你查户口啊?”她恼羞成怒,但在我严厉的目光下还是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