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王府。
秋天的黄昏总是来得很快,山野上被日光蒸发起的水雾都还没散去,太阳就落进了西山。
水云轩的门口,一抹身影长久的驻立。
自水倾城走后,南宫除保留了这里的一切。房中的摆设,院内的花草全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王爷,皇上突然来访!”莫南站在他的身后,一脸恭敬。
“嗯,我知道了。”淡淡的声音,带着一丝暗哑。
这样美丽的傍晚,却因弦月的到来而变得黯然失色。
随即,两人转身,离开了水云轩。
两人走到离前厅不远的地方,就看到玉凝芙慌慌张张的从厅里走了出来,脸色苍白的吓人。
南宫除疑窦顿生,只消一个眼神,莫南便跟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南宫除这才往前厅走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润的脸庞,脸上的笑容淡淡的,让人看了心生温暖。
南宫除敛眉,赶紧拱手施礼,“微臣参见皇上!”
“免礼!”弦月看着他,笑意敛去,一脸的莫测高深。
南宫除心头微微一凛,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嘲讽的弧度。
弦月,你终于等不及要出手了吗?
聪明如他,岂能不知道弦月所做的一切。他隐忍不发,只是还念着曾经紫帝对他的恩情,念着他与弦月在一起这么多年来的感情。
“皇上今天来找微臣,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斟酌片刻,他缓缓地开了口。
他是来兴师问罪还是试探虚实?
“从关外回来已经这么久了,忆王爷的病也该好得差不多了吧!”弦月打量着他,似是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异样,可惜,他失败了。
“谢皇上关心,微臣已经没事了!”南宫除低下头,不卑不亢。
自关外回来,南宫除便生病了,许多大夫来看过,都说他这是心病,除非解开心结,否则,永远也没有办法治愈。
南宫除很清楚自己的心结在哪里,但是,他却没有打算将它解开,任它在心底越缠越紧,越缠越牢,直至痛沏心扉。
“既然这样,朕就放心了,前些天蓝沁国送来了两位美人,据说是能歌善舞,明天晚上朕在宫里设宴款待蓝沁国使者,爱卿也一起来吧!”弦月一脸的似笑非笑,南宫除猜不透他的心思。
明知这里面有猫腻,他却不能拒绝,于是,只好开口应了下来,“谢皇上!微臣遵旨!”
弦月离开,南宫除回到了水云轩,躺在水倾城睡过的软榻上,轻轻地阖上眼,记忆开始倒转,往事如烟,一幕幕……
皇帝赐婚,他第一次见她,因为不喜欢被人摆布的感觉,他对她心生厌恶,因此,当时根本连正眼都没瞧过她,因此,连她长得是美是丑,是胖是瘦都不知道,尽管这样,他还是将她娶回了府,做了他的九夫人;新婚之夜,他才真正第一次看到她的模样,闪烁的烛光里,他看到一张清秀的容颜,黛眉纤长,眼眸清澈,红唇小巧……在红色喜服的映衬下,她整个人像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清新,脱俗,那一瞬间,他的心莫名有些悸动,或许那颗爱的种子便是那个时候种下的吧!当时,他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用了世间最恶毒的语言去羞辱她,尔后,怆惶而逃。
进门后,他刻意冷落她,将她安置在离他最远的水云轩,他以为,她会回娘家告状,可是,她却是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的呆在那个小小的院落里,过着平静的日子。
那个寒冷的冬夜,她失足跌入湖中,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他心底不由生出一股恐惧,他突然有些害怕她会因此而离开他,只是,他不能表露太多的情愫,因此,他才会大声的吼了她的丫鬟,不过还好,她很快就醒了,醒来后的她,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添了一些色彩,让人看了心生喜欢,与他记忆中的女子有几分相似,猝不及防,渐渐沉沦……
即便是这样,他对她,依然从来都不曾给过好脸色看,以此掩饰自己的内心。
然,他心底的那颗种子已经生根,发芽,他伤她越深,他对她的爱也就越深。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纠缠中,他越陷越深,最终,无可自拨。
当他理所当然的以为他们可以一辈子这样纠缠下去的时候,她的一纸休书彻底将他从梦中惊醒。看着她离开,他心痛了。
那一刻,他甚至有种感觉,他与她,今生怕是再无可能在一起了。
再后来,他领兵出征。
那天,他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她。
依旧是一袭月白的长衫,越发将她衬得俊秀迷人。
他捉住她问——怎么?不记得为夫了?
她回答——南宫除,我已休夫,你便不再是我水倾城的夫,为什么就不能假装陌路,权当不识,不知,或是视而不见,作甚要这样对我,是不是想要将我*迫至无路可退的悬崖之上你才会善罢干休?
他的女人,果真是傻得可爱。
只要他一天不在那休书上签字画押,她,水倾城就永远都是他的妻!
一别数月,对她的思念,泛滥成灾。
没想到,他却在这样的时候等来了她坠崖的消息,当时,他悲痛欲绝,发了疯似的在那里找了几天几夜,最终却是没能找到她。
那段时间,他很颓废,以为就此失去她了。
那天,与尹天浩之战,她出现在城头,不可否认,那一刻,他是欣喜的。
谁也没想到,事情终究会演变成了那样的结果。
天知道,当他在对尹天浩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的心有多痛?痛得几乎都快要窒息了。
然,他不能表露丝毫,在那个时候,他不只是一个爱她的男人,还是一个将领,他要为国家,为将士们着想。
他想,她怕是会恨他一辈子吧!
呵,只要她平安无事,恨他又算得上什么呢?
她被挟持,他也积极努力的在行动,结果虽不理想,但他已竭尽全力。
没想到最终,她却因此而失去了父亲。
这样一来,她对他的恨怕是又多了几分吧?
而他,由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解释。
他相信,懂他的人自然会懂,不懂他的人,解释的再多也没有用。
唇角划过一丝苦笑,脸上有了一抹痛苦之色。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一定会将她牢牢抓住,不让她离开。
不过,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时光,哪能倒转?
略有些粗糙的手掌拂过软榻的每一寸,想象着她躺在软榻上娇憨的模样。
骤然之间,心,痛得厉害。
“笃,笃……”敲门声响起,拉回了他飘远的思绪。
“进来。”他坐起身来,清了清嗓子。
很快,莫南进来了。
“查到什么了?”他挑了挑眉,沉声问道。
“听说,皇上将驻守边关的三十万大军调回了京都,正驻扎在离皇城三十里地的郊外!”
南宫除微微一笑,没有开口。
沉默是金……
既在预料之中又似乎出乎意料之外。
看来,该来的始终会来,怎么躲也躲不过!
这一次,弦月是铁了心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虽然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可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悲哀。如果可以,他倒宁愿希望一直像现在这样过下去。
“王爷,明天晚上的宴会,怕是对王爷不利!”
冷冷一笑,脸上的神色却是未变,“莫南,立刻召集所有人马待命!”
“是!王爷,咱们是要有所行动了吗?”莫南的声音透出一股压抑的欣喜,似乎,他盼这一刻已经盼了很久。
“不!”南宫除摇头,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双带着恨意的黑眸来,喉间莫名一紧,缓缓地说道:“如果,我被皇上以莫须有的罪名给扣押下来,你就带领那些人马,将这府里所有人都护送到安全地带!”若说打仗,他绝对一等一好手,从来都不曾怕过谁!
但自关外回来,他的心境似乎已经变了,也看淡了许多,因此,他想试着放手。
“王爷,莫南不明白——”莫南老实的问出心中的疑惑。
这些人马可都是王爷暗中训练了许多年的,等的就是这一天。可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王爷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照我说的办,其它的什么也别问!”如果时间退回到半年前,他定会毫不犹豫的举兵策反,可是,当他经历过水倾城被俘,水云鹤被刺等等事件之后,他突然想要远离杀戮,远离权势,远离这里所有的是是非非,去过一种平淡的生活。
“是!”莫南看着他,不由想,是不是是那个夜晚触动了南宫除心底的弦,所以,他才会有所改变?
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路走,南宫除是王爷,自然也可以。
想明白这些,他便不再继续追问,默默地退了下去。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用过晚膳,南宫除回到了凌霄楼。
不一会儿,玉凝芙来了,手上端着他最喜欢喝的大红袍。
对玉凝芙,谈不上爱,甚至连喜欢都谈不上,玉凝芙乖巧与羸弱,常常让他生出一股保护欲来,渐渐地,他也就习惯了两个人这样的相处模式。
那一夜,玉凝芙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