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银月一时不查,便受了这一巴掌,心里委屈冤枉不说,只是面上流下泪来,她原是瑞官夫人的贴身侍婢,平日里做事素来乖觉,便是这院子的大小小下人丫鬟,见了自己,也多要叫一句“银月姐姐”的,便是有那小辈的媳妇们,自也要给自己三分薄面来,今日家宴上那么多的人,她却平白给了自己一巴掌,哪能不叫银月委屈落下泪来。
这般一闹下来,坐在不远处的瑞官哪里不闻得动静,只是方才便瞧见圆香打了银月,便起身过来,倒见着银月一手捂了脸跪在地上,脸上不住的流着泪。
瑞官夫人道:“这家宴便要开始了,老祖宗等会子也是要过来了,你们且在这里闹哪般。”看向银月道,“你且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银月见瑞官来了,这才说道:“夫人方才说桌上茶果里却少了紫玉葡萄,便让奴婢去厨房看看,若是见着,就端些过来,于是奴婢自端了两碟子葡萄过来,只路过圆香少奶奶这处时,不妨少奶奶伸出脚来将我一绊,我便摔着了,也一并将那盘子摔在少奶奶的身上,少奶奶只说我是不长眼睛不看路,我不过认个错赔个不是,便说个理,圆香少奶奶便……”说着又落下泪来,只是捂着半边脸不说话。
那圆香听了这话在边上冷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下贱婢子,便说出这颠倒黑白的话来!”
瑞官夫人道:“你且说这话,我倒是有个分说,这其一,我这婢子,自幼是良人家,便是我阿爹阿娘瞧着聪明伶俐,才收了养在家中,明面上算作我的一个婢子,私下却也是个妹妹待遇,便是在我娘家之中,下人丫鬟们见了,也要叫声‘姐儿’的,且不说她随我陪嫁到丁家,这些年来,身份与旁人不同自不必说,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养女,也消你用下贱婢子四个字来侮辱!倒不晓得是谁,户籍江浙乃是倚海伴江,出生不过是个渔家女,每日都需早起晚归,身上粗布麻衫,倒是得了个好姻缘,在潮退之时救下个丁家大儿郎,从此便摇身一变,乃是个麻雀变凤凰!好得不要脸处,当了个少奶奶,却不知自己以前是个怎么贫贱渔家女,此时进了这大院子,倒作威作福起来,便是你这样的,不消五两银子,卖到那大家大户里,便也只是个下贱的洗脚婢子,焉敢言语折辱起我的陪嫁丫鬟!”
那圆香这番老底被瑞官夫人当众一揭,已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偏偏玉儿那桌近,那碧鸢听了这话,只是笑道:“且看她那跋扈的样子,我却还道她是哪户人家的千金来,原来这千金不是千金,倒是个渔家女!真是可叹可笑!”
玉儿道:“我倒是想不通之处,她一来模样不倾国,二来蛮狠不讲理,三来善妒不得体,那丁誉却将她宠着,原是个救命恩人呐,难怪!难怪!”
一时间便是议论声四起,那瑞官夫人冷笑一声继续道:“我在且说这其二、我家银月是个怎么样的人物,这些年来丁家院子里那个是不晓得!方才那番话到底是不是颠倒黑白,你心知肚明!再说,即便是银月做错,我的婢子,也只是我来教训,哪里由得你出手,你是个什么身份,倒来教训起我的丫鬟!”
那圆香气也气不过,说也说不过,当下脸也是涨得通红,却又瞧着这么多人来看自己的笑话,只是抬眼见着几个丫鬟正扶着老祖宗过来,便三步并着两步,跪到老祖宗跟前道:“老祖宗做主,老祖宗做主,圆香……圆香倒是不要活了!”
老祖宗赶紧将她扶起来道:“这样大喜的日子,倒是哭哭咧咧作甚?”
圆香道:“老祖宗可要为我做主,方才瑞官夫人的婢子将盘子撒在我的身上,我原不过说了那婢子几句,那瑞官夫人……便在众人面前揭我短处,把些言语来辱我!”说着竟是大哭起来。
那老祖宗把眼放去,瞧见瑞官,道:“这却是怎么一回事?”
瑞官自有一番言说,道:“老祖宗,你怎么便听她一言之词来,便是我这丫鬟做错事了,她哪里消便要打人呢!”说着一把将银月拉起来,拉开银月捂着脸的手道,“老祖宗且看看,银月的脸被打成什么样!”
老祖宗看时,只见那银月白皙的脸上隐隐约约透着些红印子来,转向看圆香道:“你却也是,多大一点事情,便要打骂婢子,你这脾气却是不肯改改!”
圆香道:“便是那婢子,她不曾看路,绊倒在我的身上来,我不过说她两句也是说不得,莫不是因着她是瑞官夫人的婢子,却连我说几句都不能说罢,是,是我有错,我是打了这婢子,可那瑞官夫人不消这般折辱我来,说我本是渔家女,乃是个麻雀变凤凰!说我不过是救了相公一命,如今做了个少奶奶,哪便能教训她的丫鬟来,老祖宗可是听听,这样的言辞,却是人能说出的话来么?”
老祖宗向瑞官道:“你却也是,你与她,你是长辈,她性格向来如此的,你却是不知道么?这样的喜日子却跟她争吵起来,你还像个样子,端的还领着这么一些夫人少奶奶们,却这样不识大体起来!”
瑞官道:“老祖宗这话有差,我不过说她几句罢了,人家说打人不打脸,她却是将我陪嫁丫鬟的婢子脸都打了,只怕这一巴掌却不是打在婢子脸上,怕是打在我的脸上罢,诚如老祖宗所说,这样的喜日子,丫鬟不过绊脚摔了一跤,她就动手起来,她这样的性子若是不治治,那我身为大夫人的,端的领着这么些夫人少奶奶们,才真是没个大体了!”
老祖宗听了这话,看向圆香道:“我素来也是知你的,你却也忒不懂事,心眼也是忒小,你这性子的确是应该治治,却不知道今天是个喜日子么,就偏你要惹些事情出来,还在这里跪着作甚,还嫌笑话闹得不够大不是?”
圆香听了这番话,只是哽咽着,也不晓得要说些什么,众人也多是笑她,那碧鸢是个善良心性的,虽然说平常里也甚是看不惯圆香的性子,今日见她不过几句话便被瑞官夫人在老祖宗面前打压,也是心里锄强扶弱的性子,便走过去将她拉起来道:“且别跪着了,老祖宗也并不是训你,便坐下来罢,本是个喜日子,何苦来惹这么一出。”
瑞官夫人笑着向前来扶老祖宗,面上道:“老祖宗息怒,却是今日这样的好日子,我也多有不是之处,我是个长辈,原也该让让她,老祖宗切莫为了这点小事动气,且让丫鬟们摆些饭前点心上来,老祖宗与我坐在一处,我倒有另一桩喜事要告知老祖宗。”
老祖宗被瑞官夫人坐在北位朝南,听了她这话,道:“今日却还有什么喜事来?”
瑞官道:“前日里不是给三姑娘介绍了那个什么齐家的公子么,不中、不中……我且是没看他有什么好能耐的,他倒是自己也不来问这桩亲事了,这次便替三姑娘又物色了一个标志的人物来。”
老祖宗道:“是哪家的公子?”
瑞官道:“他家表亲在知府衙门里做官,他家只他一个,姓金,单名一个陵字,表字允之。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前年乡试才中的解元,那文采非凡,岂是池中物,过了乡试便要去会试的,指不定以后有个‘三元及第’,老祖宗素来是喜欢读书人的,若是这样的人物配了咱们三姑娘,岂不是金玉良缘?”
老祖宗听了,连声道:“好好……却是好,只是可见过人没有,那边的老父母,可有甚么说法?”
瑞官道:“人品风流自不必说,面如冠玉俊朗才子一个,我且是去张罗了,老祖宗若是不信我的眼光啊,明日里设宴,请他过来一瞧便是,便也好借着故,让三姑娘去与他对对眼。”
老祖宗笑道:“甚好,甚好,便就是明日请他过来。”
一番话毕,那厢丁誉丁锐丁凛都是过来了,只是不见丁纯。
老祖宗看向丁誉道:“你那二弟弟呢,怎么的便没瞧见他?”
丁誉道:“今早一接了文书便与父亲和三弟弟商议上任之事,哪里便有空顾及纯儿,不知在哪处玩耍呢。”
老祖宗只吩咐丫鬟道:“且去找李管事寻寻少爷去。”
众人都是落座了,圆香方才受了那么一层委屈,却是掂量着要与丁誉说的,谁知那丁誉便是往自己身边过了也不坐在自己身边,便是径直走过去了,倒是往素清身边一坐,道:“今日且上了什么茶?”
说着也不自己倒,便只将素清喝过一半的另半杯喝了,急得素清忙去抢道:“那原是我喝过的……”只是面上燥红了脸,那丁誉见她来抢杯子,便顺势抓住她的手。素清待要挣扎,抬眼却看见李谨领着丁纯过来了,当下两人四目相对,素清只是立刻撇开眼,只是低声对丁誉道:“你干什么!”
丁誉将她的手抓了,只是不放开,半晌道:“原以为能多在家中一些时日,谁曾想只两三日便又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