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批准宋力取保候审的那天上午，小原来找过你，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春山分局的地下停车场。
江海洋双瞳赤红，带着熊熊燃烧的怒火颤声质问瞿仁礼，“是你教他替宋力顶罪的？说，是不是你教他的！”
“我教他？哈，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他连你的话都未必肯听，何况是我？”瞿仁礼用力推开江海洋，掸了掸被揉皱的衣领，“我不过根据事实，帮他澄清利害罢了。是他自己聪明，知道这样做对大家都好——也算是孺子可教吧。”
“你怎么说得出口！”江海洋几乎钢牙咬碎，“他吃了这么多苦，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
他哽咽到说不下去。
“有奋斗就会有牺牲，这是规律。既然在所难免，那就只能挑成本最低的选项。”瞿仁礼漠然拍了拍江海洋的肩膀，语声理智到不带有丝毫情感，“宋力的窟窿非填不可，如果你是我，你、江野、江原——三人当中，你会怎么选？”
江海洋不可置信地摇头，满眼都是通红的水光。
“海洋，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你觉得你亏欠了这个孩子，想好好弥补。可坐在咱们这个位子了，心里得有格局，就不能光感情用事。三十年前，若不是你大义当前，五毒帮就灭不了！”
“可你知不知道，三十年前那个决定，让我痛苦后悔了一辈子！”江海洋颤声道，两行老泪顺着面颊滚落。
“痛苦只是一时的，眼光要放长远。江原用他一个人的牺牲，换来春山县千千万万百姓三十年的太平，这笔账难道不划算吗？”
瞿仁礼蹲下身子，爱惜地用纸巾擦拭被踩脏的鞋面，“海洋，你可以说我无情，但你也必须承认，有你在春山县一天，我就一天不用为春山县的治安操心！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江野这孩子，我看得准准的——他就是第二个你，将来成就甚至在我之上！你也好，江原也好，江家上下都应该有这个觉悟，倾尽全力保他仕途，而不是因为一点小瑕疵就毁了他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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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中，江原第三次复述至真和当晚的作案细节。
“我早在半年前就拿下那边的酒水代理了，当然——我答应他们拿货价比市场低五个百分点。”他胸有成竹，侃侃而谈道，“蛙爷出狱的前一天，我去配电室按了个小玩意儿，隔两条街都能控制酒店大堂的电路开关。小江警官很清楚我原来是干嘛的，大部分锁在我眼里都形同虚设。”
他笑着伸出两根手指，配合地做了个“偷”的动作，继续道，“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公司年会、聚餐的都特别多。那一晚上人来人往的，根本没人注意我。我看着时机差不多了，就凑到蛙爷身边按下开关，趁着停电的混乱，一刀送他上路——”
“停！你到底是先挨到蛙爷身边，还是先按下开关，制造的停电？”江野突然打断他。
江原蓦地一惊。
他记性很好，连续重复三遍，基本上能做到没有任何偏差。可他没想到，江野连“先到身边”还是“先按开关”这种问题都要斤斤计较。
“呃……”
“不许思考！现在立刻回答我！到底是先到蛙爷身边，还是先按的停电开关？”
“先……先到蛙爷身边。”
“错！因为假如这样的话，停电前你就应该出现在监控画面里！”江野振聋发聩，直指要害，“你在说谎！你根本就不是杀害蛙爷的凶手！真正的凶手是宋力，你在代人受过！”
一旁的六子飞速记录，对江野的崇拜简直就快溢出眼眶！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原低头抠着审讯椅的扶手，忽然低笑出声，清冷的丹凤眼里漫出一丝讥诮，“什么宋力？我没听过这号人。”
“他是你干爹——十四岁那年把你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他救过你也杀过你，把你当做他复仇的棋子。”
江野站起来，俯身逼视审讯桌对面的人，字字滚烫，重若千钧。
江原搭在膝盖上的指尖猛地蜷进掌心。
不知是疼还是心慌，他扯了把汗湿的衣领，喉间滚出浑浊的笑：“这又是哪门子故事？干爹干妈倒也不是没有，不过都是逢场作戏，风月场里哪儿来的真心？”
江野重重一拳砸在审讯桌上，脖颈青筋暴起！
酸涩的胀痛从眼眶炸开，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偷渡船外翻涌的浪——那天黎明，江原就是这样被服侍了十几年的干爹像扔一块破布般扔进大海，溅起黑色的水花。
还有三十年前的冬夜，蛙爷抱着他坐在车里，隔着车窗，他看见自己的父亲就站在那里，他拼命地敲打窗户，撕心裂肺地喊着爸爸，爸爸却没有救他。
金属桌面的凉意顺着指尖攀爬，江野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的细微脆响。原来一个人被抛弃的次数多了，连自己也学会了抛弃自己。
“我不会放弃你的！江原，我不许你就这样放弃自己！”
江野的嘶吼声淹没在窗外的电闪雷鸣中。
他紧紧地、紧紧地握住江原那没有温度的手——
像是攥住一片即将融化的雪，又像是捧起一块、悬在心上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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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将苍穹劈成两半！
宋家老宅的院子里，雨水淌过斑驳的青砖。
江野弓着腰站在注满雨水的浴缸前，全身上下都被淋得湿透，手中铁铲一次次扎进泡得发胀的泥土里，每次发力都带起泥浆与雨水噼啪作响。
六子的伞在狂风中扭曲变形，豆大的雨点顺着伞沿连成水幕。他刚想往前半步，就被一声暴喝钉在原地：
“别管我！我淋点雨没事，拍好你的视频！每一铲、每一寸土都给我录清楚！”
江野甩了甩糊在脸上的湿发，尾音被暴雨撕得粉碎。他看到六子重新举起手机，这才继续动手铲土。
江原，我不会放弃你！
哪怕你抹掉所有宋力存在过的痕迹，我也不会放弃！
答应我，你也不要放弃自己！
你已经被牺牲了太多次，这次换我来拯救你！
他一铲接一铲地挖着，直到铲子磕到硬物，一股钝痛从虎口窜上肩胛骨——
“找到了！”
江野大喊一声，扔了铲子，用两只手小心翼翼地刨着。
“六子过来！听着，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给我仔细录下来，将来都会作为法庭上的证据。”
六子不明所以，诚惶诚恐地用手机对着他。
江野已经湿透到连眼睛都几乎睁不开，可他还是搓了把脸，尽量清晰地面对镜头：
“我叫江野，春山分局刑警大队副队长，警号037215。现陈述以下事实：2025年5月7日，我的上司洛天在抓捕嫌犯宋力时，对其实施蓄意伤害，致宋力溺水昏迷，情况危急。我在多次劝阻无效的情况下，采取了武力控制，我用热水瓶击打洛天头部，导致其当场死亡。以上情况皆为属实，我亦愿意承担法律责任……”
六子的手机“啪嗒”掉在泥水里，脸色比暴雨冲刷的石灰墙还要惨白。
他哆嗦着后退半步，被扔在地上的铁铲绊了一下：“江队，你……你开玩笑的是不是？你赶紧说你刚才说的都是胡说八道，是跟兄弟们闹着玩儿的——
洛队是开车撞断护栏、掉进海里淹死的，我看见他从这里走出来、上的车，我亲眼看见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江野一把从六子手中夺过手机，镜头因剧烈动作晃动得厉害。
他将手机支架重重按在泥泞的地面上，暴雨砸在镜头上形成密集的水斑：“听清楚了——洛天根本不是死于车祸！开车的人是宋力！真正的洛天，尸体早就埋在这个浴缸里！”
他十指狠狠地插进泥土，任由泥浆嵌进他干净的指甲盖里：“我现在就挖出来给你们看！只要找到洛天的尸体，就能证明那天从这儿走出去的人是宋力假扮的！
宋力没死！他才是杀害蛙爷的凶手，江原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