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洋只觉有一团惊雷,“轰”的一声在自己脑中炸开!
他像是骤然失去所有力气,情不自禁松开了手。
傅七也没有逃,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冻得坚硬的雪地里,与江海洋四目对视。
时间恍若静止。
纷纷扬扬的雪花悬浮在空中,像一个个白色的幽灵。远处的灯火,霓虹灯下喧嚣的闹市,轮廓都渐渐虚化。
这一刻,万籁俱静。
苍茫天地间,只剩下凛冽的风,掩盖真相的雪,以及在这风雪中苦苦纠缠、却又深陷命运罗网的两个人。
傅七缓缓坐起。
江海洋也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脸上肌肉抽搐:“你胡说!江野是卢一晨的孩子,跟宋力没丝毫关系!”
“卢一晨?哈!江局您都退休了,怎么这一手遮天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傅七轻声耻笑,语声却陡然转厉,“卢一晨根本就没孩子!那个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死胎,他老婆也是因为这才产后抑郁跳的楼!江野就是宋元宝,是宋力的亲生骨肉……”
江海洋一拳把后面的话给砸了回去!
“你让你胡说!我让你胡说!”
拳头如密集的雨点疯狂落到傅七身上,傅七很快便老实了,像一滩烂泥倒在地上,不但说不下去,连动都动不了。
“谁指使你这么说的?宋力吗?他人呢!当了三十年缩头乌龟,为什么不出来见我!”江海洋拎起傅七软绵绵的身子,拳头停在半空,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你敢见他吗?他还活着,只要他和江野做个亲子鉴定,就什么……都明白了。”傅七气若游丝,却还在拼命挑衅。
江海洋怒火攻心,伸手就勒住傅七的脖子!
两人离得那么近,江海洋在风中狂舞的白发,脖颈间凸起的青筋,全都倒影在傅七眼中。
傅七眼中,泛起盈盈的水光。
能进入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很快就要不能呼吸,可他却笑起来,为江海洋的瞳仁里终于倒影出自己的影子。
“人心不足……蛇吞象,三十年父慈子孝,还不够吗?”他轻轻问。
江海洋双手收紧,眼中杀气愈盛:“说,宋力在哪儿?别逼我,就算你不说,我一样找得到他!”
傅七两条腿无力地碾着雪,眼神渐渐涣散。
裤袋里手机震动。
是江野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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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洋脸色倏变!
濒死瞬间,傅七再一次使出全身的力气,他没有徒劳地去掰开江海洋铁钳般的手指,而是挣扎着,从裤袋里掏出了手机。
当他艰难地把手机举到江海洋的面前的时候,当江海洋看清来电显示上那个熟悉的名字的时候,他知道——
这一把,自己又赢了。
就像一个赌徒,总是在倾家荡产的边缘,狠狠甩下最后一张筹码,一注反杀!
从小到大,这样的经历,他有过无数次。
有人说他运气好。
真好笑,运气好的人,怎么会活成像他这样?
命贱罢了,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哪怕被拗断四肢也要拼命扭动身体,寻找食物。因为他想活下去,哪怕活在阴沟里,也想要活下去。
江海洋松开手指。
“咳咳咳咳……”
傅七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剧咳,侧卧着捂住喉咙,就像一只刚被训诫完的小狗蜷缩身体,再不敢将致命部位轻易暴露。
“电梯上来的时候,我发了个消息,发给江野,说如果想知道宋力的事,就……咳咳咳……就打电话给我……”他因缺氧而急促的喘息声,在北风中显得格外粗重,同时却又掩饰不住的得意,“想不到……咳咳……他这么心急……”
手机铃声还在继续,江海洋面沉如水:“你们私下里一直都有联系?”
傅七笑:“一直谈不上,也就昨儿才认识,不是您让他来找我的吗?可惜,他好像只对宋力有兴趣。”
江海洋眼神如刀:“你还跟他说了什么?”
“之前是没说什么,将来会不会说,那得看我心情。”傅七抬眸,狭长的丹凤眼投向江海洋,目光与他在空中对撞,“江局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只不过刚有人想透露宋力的事,紧接着就不明不白地死了。您说江野他会怎么想,杀人灭口做得这么明显,也不是江局您的风格啊?”
江海洋深吸口气,瞳孔微微抽缩:“接电话。”
他短促道。
傅七微微一笑,按下接听键,又不慌不忙地打开免提。
“小江警官,不好意思,我现在忙。三天后我们再约……对,不见不散。”
电话收线,江海洋一把薅住傅七的长发,傅七被迫仰起脸,苍白嘴角边淌下鲜红血丝,语声微弱又欢快:“说好了,三天以后。这三天里,还得麻烦江局您保我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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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野疑惑地挂下电话。
傅七搞什么鬼?
让自己打给他,打了又不说,还约什么三天以后?
江野嘴边扯起一抹自嘲的笑,是自己对宋力太执着了吗?明知道这种家伙的话没一句能信,还偏就赶了趟儿的上当!
手机又响起来,这回是赵月玲。
“小野,你妈怎么样?”
“好多了,睡得正熟着呢。”
“那就好,你爸呢?还没回来?”
“嗯,说是晚上有点事。”
“他呀,退休了还不消停!”赵月玲嗔怨了一句,“行了,你也早点睡吧,连着两宿没睡踏实了,别仗着年轻,透支健康!”
“玲姨,”江野犹豫了一下,“我们家,除了我和江原,还有没有过别的孩子?”
“别的孩子?当然没有啊,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有个拨浪鼓,像是个玩具。”江野沉吟道,“帮妈收拾卧室时候发现的,我小时候的玩具不是早送人了吗?家里又没有别的小孩子,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拨浪鼓?”赵月玲思忖了半天,突然“啊”了一声,“我知道你说哪个了,是不是做工有点粗糙,鼓身上还刻了字的?”
刻了字?
江野倒转鼓身,果然在一个很隐蔽的位置发现有一行日期。
“对,96年5月10日。”
“是我放进去的,上一回你妈犯病,家里东西扔得乱七八糟,我给收拾的。”
“可她从江原的遗物里扔出来,说不是江原的。”
“不是江原的?那是谁的?”
“我也觉得奇怪,我妈她虽然别的地方糊涂,可和江原有关的事都门儿清。她说不是江原的,那就肯定不是。”江野轻轻叹了口气,“既然玲姨你也不知道,回头我问问我爸去。”
“问也是白问,你爸能知道啥呀?一个糙老爷们儿,连你生日都能记错……”赵月玲一提起这个就忍不住要吐槽,“照我说,这还真指不定是你的。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好多回,你刚抱回来那会儿,怎么看都得六七个月。你爸非说是新生儿,还按新生儿的出生日期给你上的户口。”
江野心中一动。
他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是1996年的11月18日,如果按赵月玲说的,是江海洋弄错了日子,那他真正的生日就很可能是在当年的5月。
也就是说,拨浪鼓上刻的日期——1996年5月10日才是他真正的出生时间。
“我生过孩子,这还能不清楚?刚出生的娃啥样啊,六七斤重,浑身皱巴巴、红彤彤的。再看看你,少说十五六斤,精神头可足了,往床上一放,自己扭巴扭巴都能爬……”
赵月玲之所以耿耿于怀,是怪江海洋把江野的生日给说小了,晚上了一年学。那时候的人都特别喜欢让娃早上学,还有不少人特意把孩子的生日给改大了。江野从小到大,听她老生常谈了不知道多少回,每回也就是一笑置之。
偏偏这个晚上,他突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摩挲着手中的拨浪鼓,摩挲着鼓身上那一行小小的字,就像是穿越了时空,而鼓的对面就是襁褓中的自己。
这种感觉不知道怎么形容。
或许,他只是想要获得一种证明。
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证明。
不是江海洋的儿子,更不是江原的替代品。
他只是他自己。
如同那个襁褓中的婴儿,第一声嘹亮的啼哭响起,他其实没有被任何人定义,也毋须背负背负东西。
那才是自由的,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他的生命。
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双温暖的手摇着拨浪鼓逗弄自己。那个人背着光,五官模糊,他拼命想看清,却怎么样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