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仇得报，你还能来送我这最后一程，我已经心满意足。元宝啊，不用觉得抱歉，爸爸早就活够了，现在走，才不会拖累你。”
宋力指了指房顶上的悬梁，语声平静，“我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一会儿等你走了，我就自行了断。小七还在下面等我，江海洋把你从我身边夺走，我也拐了他的儿子——呵呵，我们这恩恩怨怨的一生啊，终于还是扯平了。”
他把江野推到门外，反手锁上了门。
“不，不要！”
江野疯狂捶门，想到不久前，他就站在同样的地方，纠结难安。可现在，宋力主动赴死，他又无比地害怕起来。
“爸，你开门啊！我求求你开门啊！”
他终于把那个字喊了出来。
好顺口啊——
不用排练，也不用酝酿任何情绪，仿佛就在嘴边，就这么亲切地叫了好多年。
原来这就是血缘。
每个孩子，就像是从父亲身上掉落下来的拼图，尽管从一出生就被打散，但不论相隔多久，生命的轮廓都会为彼此保留最精准的契合。
门里，宋力潸然落泪。
他踩上凳子，将麻绳甩过横梁，打了死结。
江野呼吸几乎停滞——
他踉跄着退了三步，又疯了似的往前冲，用肩膀去撞那扇沉重的大门！
砰！
砰！
砰！
额头磕上门板，血水顺着眉骨往下流淌。
他丝毫感觉不到疼，只是一味地后退、撞击、再后退、再撞击……
终于，宋力踢翻凳子的刹那，江野也撞开了大门——
伴随着“咚”的一声巨响，他连人带门板地扑倒在地上！
“爸，不要死！爸！”
他用力托起宋力悬空的双腿，嘶声力竭，“傅七也没死，他被救上来了，会作为江原活下去！你也别死，我们大家都不要死，都好好地活下去好吗？”
宋力一震，江野趁势抱起他，两人一起滚到地上。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宋力双手紧紧扣住江野肩膀，面部肌肉再次不受控制地抽动，“小七没死？他真的没死？”
江野点了点头。
“小七没死，他没死。”
宋力喃喃道，松开手，整个人重重向后倒去，像一滩烂泥似的仰天倒在地上。梁上还垂着刚才上吊用的绳结，在空中轻轻晃动。
“不对，不是这样的！”
他突然想起什么，像大白天见了鬼似的一骨碌爬起来，神情惊恐，“小七他必须死，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告诉江海洋，说是我杀了他儿子！我要让江海洋后悔，让他像我一样痛苦一辈子！”
他哭丧着脸，一下下用额头却磕墙，磕得鼻青脸肿也全然不顾，“现在怎么办？江原没死，江海洋却什么都知道了，他们——竟然要父子团圆了？”
他仰头大笑，笑声里带着绝望的哭声，“不可以，江海洋他不可以过得这么好！我得去杀了他——对，我现在就去杀了他！当着江海洋的面，再杀一次江原！”
宋力自言自语，如困兽般想要挣脱江野的挟制。江野被宋力撞得手肘发麻，索性从身后拦腰抱住宋力。
“能不能别再执迷不悟了！江原的死，明明让你那么难过，为什么还要折磨自己？就不能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宋力如触电般颤抖。
他已经很久没被人这么拥抱过了，肌肤触碰肌肤的温暖，像钥匙转动锁芯，打开了埋藏在他灵魂深处某段不敢直面的记忆。
“解决错误的方式，不是毁灭，而是让它们变正确！就像治愈痛苦的解药，不是恨，而是爱！
江原很孝顺，他对你尽孝，就是在替他的父亲赎罪。而江海洋欠你的，也在通过爱我的方式，日复一日做着偿还。
爸，就当我求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从现在起，你、我、江原、甚至包括你痛恨的江海洋，我们都好好地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弥补。我会替你做骨髓移植，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江野眼含热泪，每一个字都滚烫得仿佛能洞穿肺腑。
宋力不知所措。
他这条烂透了的命啊，就像块沾满了脓血的纱布，散发着恶臭，浸透了绝望与痛苦。
可他的儿子不但不嫌弃，还恳求他活下去。
命运，似乎又给了他峰回路转的希望，世界也没有彻底对他关上大门。
啪！啪！啪！
门外响起脚步声。
洛天一边击掌，一边傲慢地碾过门槛。
“我当我们江副队有多根正苗红呢？这烈士遗孤的梗吹了也不知道多少年——什么‘两个破碎的家庭托举起警队新希望’、‘站在父辈的肩膀上高举惩奸除恶大旗’……
敢情都是编的呀，你亲爹就是个杀人犯——这事儿要传出去，不光是你这身警服得扒下来，就连老局长也是晚节不保啊！”
江野太阳穴突突跳动：“洛队，你怎么会在这里？”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洛天在屋里漫不经心地四处打量，就好像这是个多臭不可闻的老鼠洞似的。经过宋力身边时，竟然还捏起了鼻子，嫌恶之色丝毫不加以掩饰。
“你想怎么样？”
江野沉声道。
他素来了解洛天为人，也不绕弯子，上来就谈条件。
“江副队明知故问啊，春山分局近十年来最大的瓜，那我还不得好好宣传宣传？”
洛天冷嘲热讽，那一脸幸灾乐祸的样让人恨不得上去给他两拳。“别怪我没提醒你，趁现在赶紧注册个号，等这事儿爆出来，粉丝肯定能涨。到时候，你警察肯定是干不了，但还能干自媒体嘛，好歹也是条活路……”
洛天话音未落，宋力一拧身，刻刀已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抵在了洛天的脖子上。
洛天本能后缩，却被如影随形的刀刃抵得更紧。
“宋力我……我警告你！”洛天白着脸叫嚣，“你这可是袭警，一旦罪名成立，罪加一——”
“等”字还为说出口，宋力已经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掴在洛天脸上：“狗东西，敢威胁我家元宝！今天别说是你，就是你师父在这儿，都得对我客客气气的！”
他从嗓子眼里啐出一口浓痰来，噗的一声，不偏不倚吐在洛天脸上！
“元宝，搜他身！但凡发现一张照片，直接把他手机砸了！”
宋力狠戾吩咐，眼睛都不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