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七本就躲在门后,挟持了苏珏后,用膝盖顶上大门,又一抬胳膊肘,打开了灯。
黑暗中顿时一片刺亮。
苏珏本能地闭了闭眼睛。
她来之前,所有百叶窗都已经牢牢阖上,再睁开眼,只见病房内、就傅七白天睡过的那张床上,被褥高高拱起,底下明显睡了个人。
“想让我救你朋友,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苏珏的心和脖子上的刀一样凉,“想看病有的是三甲,24小时都能挂急诊,又何必跟我过不去?”
“三甲要能收,我就不麻烦苏医生了。”傅七毫不羞耻道。
他握着刀的手微微下沉,划开她上衣口袋,左手稳稳一接,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苏珏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口袋里两部手机就都落入了他的手中。
一部她的,一部他自己的。
“不好意思,为了防止你报警,这部手机我先代为保管一下,走的时候一定原封不动归还。”他做贼也做得彬彬有礼
“傅七,你到底想干嘛?你以为你从前救过我,我就要死心塌地回报你吗?你觉得就因为从前那些破事儿,你就能对我为所欲为了?”
苏珏扯着嗓子,欲哭无泪。
她心里很清楚,这种话对眼前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说了根本不起作用,不过是想借着这话狠狠扇醒自己,让自己尽快认清现实。
傅七勾唇一笑:“苏医生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多熟似的。我跟你哪来的过去?我这不还正持刀胁迫你吗?以后警察问起来,苏医生今晚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进行的,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明白吗?”
苏珏这才明白他的用意,低头朝脖颈间的手术刀看去。
果然,傅七用的是宽厚且钝的刀背,不可能造成任何伤害。
苏珏眼眶瞬间潮红。
这个傻瓜,他为什么永远这样?
永远选择默默守护,永远将真心藏在冷漠的外表之下呢?
“你要我做什么?”
苏珏强按下内心如潮水般汹涌的情绪,故作平静道。
“为我干爹输血。”
傅七见她愿意配合,便也放下刀子,蹒跚着走到病床前,掀开部分被子。
“我干爹长得不是很可爱,你若不想看他,可以不看。”
他站在她身前,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
“医生眼里,只有病情轻重,没有美丑。”苏珏硬气地绕过他,却还是在看到宋力真容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慌忙掩饰道,“他这是?”
“急性白血病,晚期,傍晚时分陷入昏迷。”
傅七简短道。
事实上,这个傍晚远比他所说的要惊心动魄得多。
先是他被狠狠训诫,断水、断粮、关小黑屋。宋力烧上来后,一个人躺在阁楼上辗转呻吟,于是他又用偷藏的回形针打开房门,用刚刚挨过打的身子,背着宋力就医。
苏珏给宋力试了体温,39.5℃。
白血病晚期的话,意味着骨髓被大量原始细胞浸润,造血功能退化到原来的20%,甚至更低。这时候并没有什么特效药,唯一能让病人减少痛苦的方法就只有输血。
而这阶段的输血,说白了起不到任何治疗效果,刚输进去的时候确实会舒服一些,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没过几天很快又石沉大海,说穿了就是个无底洞。
“白血病,你确诊过吗?”苏珏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有时候重度贫血也是这个情况。”
“借了别人的医保卡看过,看了好几家,都一个结果。”傅七望着病床上的宋力,语声低沉,“苏医生知道的,这个病治不了,除非骨髓移植,不然的话就只能像现在这样拖着,等他疼得受不了了,输两袋血浆缓一缓。”
“可我这是社区医院,没有血浆。你不是给借过医保卡吗?管谁借的?虽然我也知道那样不好,但人命关天,要不你再求求人家,把他收治住院?”
傅七目光轻柔地落在她身上。
欣慰,酸涩,痛楚,悲怆……万千情绪似汹涌潮水,在他眼底翻涌不息,最终却都被收回那两潭深不见底的漩涡里,徒留一抹黯然。
“是偷的。”
他平静道,明知她的表情会刺痛眼睛,却仍想看着她的脸,“用来确诊可以,对方一旦挂失,就很容易被抓。平常我都是带他去地下小诊所输血,今天过去的时候,那边被查封了,这才不得不来请你帮忙。”
“帮忙倒没问题,只是我实在没有血浆。”苏珏咬了咬唇,“傅七,这不是我想弄就弄得到的。”
“谁跟你说要血浆了?你肯帮忙就行。”
他灿然一笑。
苏珏愣住了,傅七很少笑。
尤其是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几乎是苏珏与他重逢后的第一次。
她知道他长得好看,笑起来也一定好看,可没想到,当他的笑容在脸上绽开的时候,在这无边黑夜,悲苦病房,她竟听到了繁花竞相开放的声音。
但这份美好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立刻又受到暴击。
“抽我的就行,我和我干爹一个血型。”他毫不犹豫撩起衣袖,“弄不到血浆的时候都这么干。”
“你疯了?你以为你是谁?你干爹的人形血袋吗?今天早上连路都走不稳的人,现在还想着给人输血?”她强忍着想揍他一顿的冲动,一把按住傅七那条带有凉意的手臂,声音急切且怒气冲天,“就算你身体完全健康,也绝对不可以!傅七,你有点常识好不好?血库里的血浆那都是经过专门检测的,哪儿能像你这么胡来?这不是儿戏,这关乎两条人命!”
“事有因果,人有贵贱,我们的命,没你想的这么矜贵。”傅七不以为然哂笑,眼中再度流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没错,他和苏珏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就像云泥之别。苏珏越无法理解他,就说明她过得越好,他就越高兴。
“你最好乖乖听话去做,不然我又只好拿刀架着你了。”
“那你就拿刀架着我吧。”她抬起头,泪光潸然,“我死在你手里,总比你死在我手里好。”
傅七心脏一阵锐痛。
“苏医生,我并没有太多耐心。输血要花的时间也不短,天一亮,你这社区医院就得开门。”
他站起来,走向她用来放医疗器械的柜子,找到几个大容量的注射器和输液管。
“傅七,你要干嘛?”
“抽血啊!苏医生不肯帮忙,那我就只能自己动手了。地下诊所的时候见他们抽过几次,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一会儿要真扎破了大血管,喂,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他嘴里又是那种吊儿郎当的口吻,站起来的时候眼前却一阵发黑,忙伸手扶住柜子,免得被她看出自己异样。
他缓了片刻,直等眼前黑雾渐渐散去,这才抽出一张椅子坐下,用嘴咬着止血带的一头,随意地扎在手上,又嗤啦一声撕开注射器,都没消毒,直接举起针管就往手臂上扎。
“我来!”
戳下去的瞬间,苏珏一把夺过注射器。
傅七的右手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玩味抬眸,她动作幅度太大,水晶鞋在胸前轻轻摇晃。
“苏医生,舍不得我死吗?”
他暧昧笑,望着她的眼中满是狡黠与得意,似乎这生死攸关的一刻,于他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赌局。
苏珏一句话都不说。
严格地按照规范洗手,消毒,重新扎止血带……
傅七以为她的手会抖——竟然没有,她的手比他的心跳还要稳。一个个步骤操作下来,最后如他所愿,从他手臂上抽了一管又一管的鲜血。
“傅七你最好别死,你要死了,我就是杀人凶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她通红的眼,对上他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