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亮了。
午夜十二点整，整座城市的灯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同时拨亮了三度。
地下基地，指挥大厅。K看着主屏幕上，代表城市能源供给的曲线，瞬间从红色预警区，跃入饱和的绿色。
“京州次元晶体能源炉，并网成功。”技术员的声音里压着兴奋。
“民众情绪指数上升百分之七，网络正面舆论覆盖率百分之九十二。”
大厅里响起一片低低的欢呼。
K没动，他只是看着屏幕上那根完美的绿色直线。那条线太直了，直得像一把尺子画出来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他调出另一份文件，加密等级，最高。
三份档案，三个名字。照片上的人都戴着眼镜，斯斯文文。他们都是过去一个月里，公开反对重启能源炉项目的物理学家。
失踪。凭空消失。
没有绑架痕迹，没有勒索电话，就像他们从未存在过。
K的指尖在桌上敲了敲，接通了军校的加密线路。
“林教官。”
“说。”林振华的声音永远那么干净利落。
“如果你的敌人，是一种规则，你怎么打？”K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
“那就变成另一种规则。”林振华回答，“找到它的漏洞，用它的逻辑，打败它自己。”
K挂断电话，转身走向隔离观察室。
小李坐在里面，他面前的屏幕上，是能源炉核心复杂的运行数据流。
“时间到了。”K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进去。
小李抬头，眼神空洞，仿佛在看K，又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
【开始吧。】杜宇泽的意识在他脑中下令。
小李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
在庞大如星海的数据流中，他植入了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逻辑节点。这个节点本身没有任何功能，但它的数据结构，却像一个精巧的钩子。
它的波动频率，与杜宇-泽记忆中，“追捕者”核心算法的混沌熵增模型，完全一致。
一个专门为鲨鱼准备的，带着血腥味的诱饵。
“这是什么？”赵立坚冲了进来，他指着大屏幕上那个一闪而过的异常数据点，“刚才有一个逻辑冲突！万分之一秒！”
“一个BUG。”小李平静地回答。
“必须马上修复！”赵立坚急了，“核心区域的任何一个BUG都可能是灾难性的！”
“不。”小李看着他，“留着它。就当是……给系统做一次压力测试。”
赵立坚还想说什么，被K抬手制止了。
京州能源炉，地下十七层，C-13维护通道。
王贺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的烟，正对着墙壁上一根手臂粗的能量导管骂骂咧咧。
“狗屁设计！能量冗余不做备份，想炸死谁？”
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工程师，大气不敢出。
王贺没理他们，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支高频粒子焊枪，直接在导管旁边的一块备用装甲板上开始切割。
他没有画图纸，全凭感觉。
他切割、焊接，组装出一个造型古怪的金属盒子，然后用几根粗大的线路，强行并联到主能量导管上。
“王工……这不合规程。”一个年轻工程师小声提醒。
“规程能当饭吃？”王贺瞪了他一眼，“老子焊的东西，比你奶奶的牙都结实。”
在金属盒子几个不起眼的角落，他用焊枪的末端，烙下几个极其复杂的符文。做完这一切，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一次性规则捕捉陷阱，完成。】杜宇泽的意识，通过基地网络，确认了陷阱的状态。
生物实验室里。
陈菁闭着眼睛，盘腿坐在地上。
整个京州的“情绪地图”，在她脑海里缓缓展开。喜悦，愤怒，悲伤，贪婪……亿万人的情绪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
能源炉并网的那一刻，她感到一股巨大的“狂喜”冲刷了整个城市。
但在这片狂喜的海洋深处，有一个点，是绝对的“零”。
没有情绪，没有波动。
像一块冰，一块绝对冷静，正在思考的冰。
它在移动。
从城西的金融区，穿过中央公园，正沿着地下交通网络，高速接近城东的能源炉。
陈菁猛地睁开眼，额头上全是冷汗。
她抓起桌上的内部电话。
“K，它来了。”
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男人，从磁力悬浮地铁站里走了出来。
他长相普通，身材中等，混在下班的人潮里，毫不起眼。
他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座如同巨兽般趴伏的能源炉建筑，眼中没有任何光彩，像两颗黑色的玻璃珠。
他走进能源炉的办公大楼，向门禁系统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高级督察，林涛。”
门禁系统绿灯亮起，通过。
“林督察，您好。”一个主管模样的男人小跑过来，满脸堆笑，“这么晚还来视察？”
“例行检查。”林涛的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语调起伏，“我要去C-13维护通道，检查一下那里的能量谐振稳定器。”
“C-13？那里刚做完线路改造……”主管愣了一下。
“有问题？”林涛的目光扫过来。
“没、没问题！我马上给您带路！”
地下基地里，K看着监控屏幕上那个叫“林涛”的男人。
“查这个人的身份。”
“查不到。”技术员很快回复，“系统里没有这个人的任何记录，他的身份是凭空出现的。”
“它来了。”小李的声音在K背后响起。
“林涛”走在长长的通道里，脚步声不大，但每一步的间隔，都精准到毫秒。
他走到了C-13通道的入口。
他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
他“听”到了。
在前方几百米处，有一个微弱的，但极其“美味”的频率。
那是“混沌”的频率。
一个“秩序”系统里，不该出现的“错误”。
他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合金门。
当他整个人踏入通道的瞬间。
王贺焊在墙上的那个古怪金属盒子，无声地亮了起来。
通道两端的空间，像是被两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猛地向内对折！
“林涛”脚下的地面消失了，天花板也消失了。他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一片扭曲的光影。
他被困在了一个由空间本身构成的，无法被物理破坏的牢笼里。
“抓到了！”赵立坚看着屏幕上那个被扭曲成一团的数据信号，激动地大喊。
“林涛”在扭曲的空间里，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开始融化，露出下面非人的，由纯粹几何线条构成的面孔。
一股冰冷的，不属于人类的意志，瞬间穿透所有网络防火墙，直接轰入地下基地的每一个人的大脑！
【错误……必须……清除……】
“啊！”好几个技术员捂着脑袋惨叫倒地。
K也感到大脑像被一根钢针狠狠扎了进去。
只有小李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连接它。】杜宇泽的意识像一座堤坝，挡住了那股精神冲击。
小李伸出手，按在冰冷的控制台上。
他的意识，或者说，杜-泽的意识，化作一道数据流，一头撞进了那个被困住的“看守者”代理人核心。
没有语言。
只有纯粹的逻辑和概念在交锋。
【你的存在，基于‘清除错误’。】杜宇-泽发问。
【系统必须纯净。】代理人回应。
【如果‘系统’本身，就是一个更大的‘错误’呢？】
【悖论。无法理解。】
【如果‘看守者’，只是一个更大牢笼里的‘囚徒’呢？】
代理人的逻辑核心，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震荡。
它无法处理这个概念。
【你……是……谁……】
就在这时，代理人发动了反击。
一股更加庞大、冰冷的意志，顺着杜宇泽的连接，反向追踪而来，目标直指小李的意识核心！
小李的身体猛地一颤，鼻子里流出两行鲜血。
“他撑不住了！”陈菁尖叫，她能感觉到小李的精神正在被“格式化”。
K眼中血丝爆出，他一把抢过通讯器。
“老王！动手！”
能源炉的另一条通道里，王贺正守着一个更大的，由无数废铜烂铁和古怪符文组成的装置。
听到K的命令，他咧嘴一笑，狠狠拍下了一个红色的按钮。
“尝尝老子的‘反规则熵’大炮！”
一股混乱到极点，充满了逻辑矛盾和物理悖论的能量波，顺着他私搭的线路，精准地轰进了C-13通道那个扭曲的空间牢笼。
“林涛”那张几何构成的脸，瞬间凝固。
它的核心算法，无法理解这种“绝对的错误”。
就像一台最精密的计算机，被输入了一段毁灭性的病毒代码。
它的身体，从内到外，寸寸断裂，最后“砰”的一声，化作漫天最纯粹的，闪着光的数据碎片。
这些碎片被牢笼吸收，然后通过线路，传输回地下基地的主机。
“样本……已获取！”赵立坚看着屏幕上涌入的海量数据，激动得浑身发抖。
K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
赢了。
一场凡人看不见的战争，他们赢了。
小李擦掉鼻血，走到主屏幕前。
他调出一份刚刚从样本残骸中解析出的核心数据。
那是一份评分表。
【秩序样本：地球-G37】
【稳定度评分：98.7%】
【一致性评分：99.2%】
【潜在威胁评估：0.01%】
【综合评级：优秀。建议列为重点观察样本。】
“它很满意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小李轻声说。
K皱起眉。“这不是好事吗？”
小李转过头，看着K，也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是好事。”
“在它发现，这一切都是我们装出来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