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鹏”号的舰桥里,死一般地安静。
之前维度熔炉那震耳欲聋的咆哮,玄女网络过载时刺穿灵魂的尖啸,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生命维持系统微弱的,像是病人临终喘息般的嗡鸣。
“操!”
王总工的声音像是要把舰桥的金属壁震穿,他一巴掌拍在自己面前那块已经熄灭的控制台上,半边结晶化的手臂差点把台子拍碎。
“百分之一!能源储备只剩百分之一!这他妈够干啥的?给‘盘古’烧个纸吗?!”
没人理他。
林振华的目光死死钉在主屏幕上,那里,从地球爆发的“宇宙和弦”余波还在缓缓消散,但那道撕裂了所有规则,射向未知的涟漪,已经没了踪影。
“赵院士。”林振华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节省最后一点力气。
“在。”赵院士推了推脸上已经出现裂纹的眼镜,他面前的数据流只剩下涓涓细流。“涟漪信号消失在G-37扇区的边缘,那里……根据织网者的星图记载,是一片绝对的‘空白象限’。”
“空白是什么意思?”王总工没好气地问。
“意思就是什么都没有。”赵院士的回答让舰桥的温度又降了几分。“没有物质,没有能量,没有规则,甚至……没有‘无’这个概念本身。它就像一张被擦得太干净的纸,连纸本身都不存在了。”
“那道涟漪射进去干嘛?画画吗?”
“它没有在‘移动’。”赵院士摇了摇头,他的眼神里是一种科学家的狂热与恐惧交织的复杂情绪。“它的速度无法计算,因为它在起点和终点是同时存在的。它在‘抵达’。”
就在这时,陈博士抱着头,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我……我听不到了。”她脸色苍白地抬起头,“地球的声音……变了。不再是合唱,变成了……无数个混乱的,欣喜的,困惑的,像是几亿人同时在做梦,在呢喃。”
画面,适时地切换了过来。
那不再是“鲲鹏”号的探测器,而是通过陈博士刚刚捕捉到的,属于地球的混乱信息流,拼凑出的模糊景象。
京州,中央广场。
那颗搏动的黑色“纯粹熵核”,消失了。
取而代て之的,是一个直径数百公里的,巨大的圆形区域。它不发光,却闪烁着七彩的微光,像一片凝固的,被雨水打湿的油膜。
不周山,最后的指挥中心。
地球的林振华,正盯着屏幕上那个诡异的彩色圆环。
“全球通讯恢复了百分之三!但是……但是信号全被污染了!”一个通讯兵几乎是哭喊着报告,“全是无法解析的符号和……和音乐!”
“报告!京州幸存者报告!他……他能看见桌子的‘原子结构’了!他刚刚用手,把一块钢板捏成了一根针!”
“报告!欧罗巴七号避难所出现集体幻觉!他们说自己听见了植物生长的声音!”
一条条匪夷所思的报告,像雪片一样砸进这个已经濒临崩溃的指挥系统。
“总指挥!”老K那沙哑的声音,通过一个独立的加密频道顽强地传了过来。
画面切换到他晃动的主视角,他正站在京州那片彩色圆环的边缘。
“那些‘灰’……活了。”
老K伸出戴着战术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些漂浮在空中的,之前由牺牲者化作的“记忆尘埃”。
它们不再是灰烬。
它们变成了一颗颗比沙粒还小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微型晶体。
就在老K的手指触碰到一颗晶体的瞬间,一道模糊的影像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一个年轻的士兵,在被熵核吞噬的最后一刻,回头看了一眼家的方向,脸上带着一个微笑。
“妈的……”老K的咒骂声里,带着浓重的鼻音。他猛地收回手。
“它们在……回放。它们在记录……那些人的最后一刻。”
地球林振华的拳头,捏得指节发白。他看着屏幕上那些闪烁的晶体,又看了看那些关于“觉醒者”的疯狂报告。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路的冷静。
“成立‘法则应变部’。”他对着身边的副官下令。
“即刻起,全面封锁京州,不许任何人进出!我要知道,我们……到底变成了什么东西!”
也就在这个命令下达的同时,不周山核心服务器的防火墙,亮起一个微弱的绿点。
一份被加密到极致,燃烧了自身百分之七十逻辑核心才得以发出的“种子”,终于抵达了它的目的地。
一个老教授看着屏幕上缓缓展开的数据,像是看到了神启。
他冲到地球林振华身边,声音都在发抖。
“将军!是‘鲲鹏’号!是杜宇泽总工的留言!”
“地心遗产,是‘指挥家’的节拍器。”
“被熵核吞噬后,那些不愿屈服的记忆尘埃,是‘被遗忘的旋律’。”
“而我们……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是‘合唱团’。”
“三者合一,才是完整的‘创世之歌’。”
地球林振华看着这段话,久久没有言语。
整个指挥中心,所有人,都看着这段话,像是在看一个来自新世界的,第一行创世的律法。
“鲲鹏”号舰桥。
林振华的目光,从那段属于地球的混乱画面上收回。
他的舰队,他的家园,没有被毁灭。
它只是……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重生了。
“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王总工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迷茫,“回家吗?可就这点油,连掉个头都费劲。”
“回不去了。”林振华轻轻摇了摇头。
他看向隔离舱里那片沉寂的星云。
【这只是乐章的序曲。】
杜宇泽那混合了亿万悖论的合唱声,终于在所有人的脑海里响起,像一个疲惫的老师,上完了最艰难的一课。
【地球,还没有学会如何演奏。它只是在混乱中,弹出了第一个音符。】
【而那道涟漪……】
杜宇泽的声音,引导着所有人的视线,再次投向那片记录着“空白象限”的星图。
【它沿着宇宙的琴弦,去寻找那首乐章真正的主人。】
“主人?”王总工愣住了,“什么主人?这歌不是咱们自己唱的吗?”
【是‘织网者’。】杜宇泽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古老的,属于另一个文明的悲伤。【他们没有被完全毁灭。他们的一部分,被囚禁在了那片‘空白’里。】
【‘虚空之环’的秩序,抹除了他们的存在,却抹不掉他们谱写的乐章。】
【那道涟漪,是钥匙。它去开门了。】
“开门放出……我们的盟友?”陈博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希望。
【不。】
杜宇泽否定了她的猜测。
【是放出……一个见证者。】
【一个愤怒了亿万年的,看着自己的文明被格式化,自己却无能为力的……见证者。】
就在这时,王总工面前的控制台,突然闪了一下微弱的红光。
“操!”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扑到控制台前,“有……有能量反应!”
他指着维度熔炉核心的读数,那里的指针,正在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向上攀升。
“0.001%……妈的,真的在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舰桥中央,那台已经熄火的维度熔炉上。
在那块暗紫色的,由终焉之子、织网者、追捕者三方技术融合而成的“万能钥匙”晶体上。
一缕几乎看不见的,来自宇宙深处游离的规则熵,正被它缓缓吸入,然后转化为最精纯的能量。
它在自己给自己充电。
“报告……舰体完整度百分之三十二,玄女蒙皮损失百分之四十一。”赵院士报出了一串凄惨的数据,但他最后补充了一句,“但是,我们活下来了。”
林振华松开紧抓着扶手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看着那块正在为他们续命的紫色晶体,又看了看星图上那片代表着绝对未知的“空白象限”。
“杜宇泽。”他开口问。
“那个‘见证者’……对我们是敌是友?”
隔离舱里的星云,沉默了很久。
【它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
【它只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关于……为什么伟大的文明必须死亡,而渺小的错误却能存在的答案。】
【而我们,还有地球,就是那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