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学堂内未设刑房,考生们亦为近日之事而心有余悸,目下师无恙以退为进,韩征自知露了端倪,也不好当众强用私刑,只能将人押回地牢,再计发落。
饶是如此,他的面上兀自阴晴不定,忽有考生大胆问道:“韩前辈,师无恙已被擒获,但其自辩冤屈,案情尚有蹊跷,若不能定罪,之前的话可还作数?”
考生本为应试而来,虽也听命行事,求进利己却是本性,现情况有变,难免人心浮动,故这话一出,温厌春便知势成骑虎,韩征要坐蜡了,不禁幸灾乐祸。
如她所料,韩征被师无恙反将一军,本自难抑不甘,闻言怒从心起,几欲发作,勉强忍住,深吸了口气,勉强挤出笑来,道:“一码归一码,当然是作数的!”
十方塔以“三才考”招贤纳士,意义重大,众考官领命担责,亦是利害攸关,韩征破例修规已为不妥,若失信于人前,必将堕了江湖监察司的声名,担待不起。
一念及此,他面色整肃,沉声道:“虽案情扑朔,尚需查证定罪,但韩某有言在先,考生若能将凶嫌师无恙抓捕归案,当予嘉奖,不因变数而易!”
这句话掷地有声,众人莫不倾耳细听,郑青兰今日立下首功,韩征当场宣布她通过武试,本该出局的假和尚与另一考生从旁协助,也得论功奖赏,喜不自胜。
既有事实在前,又是依言履约,其余人纵使艳羡,也不得不服,韩征见他们悻悻然,忙说劳而有功,百般抚慰,承诺尽快安排复试,总算稳住了局面。
虽已识破此人面目,温厌春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手腕,暗道:“师无恙以退为进,固然是招妙手,但也出于无奈,韩征到底占着上风,我须留心。”
不消三言两语,韩征暂且化解了当下困境,又想起先前的事,面色微沉,正色道:“诸位,师无恙巧舌如簧,拒不认罪,无非是帮凶尚在,有恃无恐,然人命大过天,岂容他颠倒黑白?漏网之鱼不可轻纵,某当前往捉拿,谁愿同行?”
事已至此,移祸方为上策,他也顾不得个人颜面,将遇袭受困的始末和盘托出,却在说话间有意无意地望了温厌春一眼,见她面无异色,心下犹疑不定。
温厌春自是不怵,偷袭乃刺客本行,那沼泽深处的洞窟恍若一座迷宫,她胆大心细,神出鬼没,加以白玉掩护,除非自乱阵脚,否则不会教人抓住把柄。
有了郑青兰这一实例,众人心头火热,权且压下对韩征的质疑,然事态尚不明朗,乖觉的已回过味来,难免瞻前顾后,到头来只有三名考生想要再博一回,剩下的都托故不去,温厌春也乐得顺水推舟,暗自给白玉使了个眼色。
江湖行事,有时亦如沙场拼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故韩征叹息一声,自知强求不得,挥手让这三人入队,稍事休息过后,便要回山里寻踪觅迹。
役人们一早准备好了热水和吃食,这会儿都送进屋里,温厌春草草洗漱过一番,正要用饭,侧窗传来异动,不等开口,外头又响起了敲门声。
她皱了下眉,又听门外的人道:“温姑娘,恕韩某冒昧,可否借一步说话?”
心中一凛,温厌春悄然靠近侧窗,屈指轻叩墙壁,又拖延了几息,扯件薄衫披在肩上,随手将半干的头发打散,这才起身开门,问道:“韩前辈有何指教呢?”
韩征本是肃容而立,看清她这般模样,反倒不好开口,只得道:“失礼了。”
温厌春身上的潮气未干,衣衫被发梢滴水浸润,寒湿贴肤,甚是难受,无须装模作样,一副面孔已欺霜赛雪,淡淡道:“韩前辈若有事相商,还请直说吧。”
韩征自知理亏,见貌辨色,问道:“温姑娘这是要歇下了?”
“左右也没我的事了。”温厌春抱臂倚门,斜眼瞥向几道匆匆走过的人影,“郑姑娘得了头彩,无人不想分羹,我虽也起心,但力有不逮,何必给人添乱?”
见其左腿动作稍滞,韩征皱眉,叹道:“伤及筋骨,多动少安,莫说两三日,十天半月也不易好……可惜!凭温姑娘的本事,此番应试过关,该有你一席之地!”
一般人听了这话,还当韩征在为自己鸣不平,温厌春却暗生警惕,半真半假地道:“技不如人,怨憎也无用,不若好生将息,回头上了擂台,也能多些把握。”
“温姑娘豁达,不过……”韩征压低了声音,“事异则备变,还得早做打算。”
武试虽被迫中止,但温厌春在擂台上以一敌二,胜得十分漂亮,已被竞争者视为劲敌,而今郑青兰破格过关,惜败出局的假和尚也有了上台再试的机会,其他人压力大增,有伤在身的她势必遭到针对。
纵使韩征心存不良,这话却不无道理,温厌春急道:“请前辈教我!”
见状,韩征也不再兜圈子,神情凝重地道:“温姑娘,沉碧将身后事托你,韩某也当你是半个自己人,今枝节横生,唯恐不测,你既然有心,可愿相帮?”
吃一堑长一智,虽青牛山拦网未开,但韩征已信不过手底下的人,奈何分身乏术,准备从考生中择选精锐,严守师无恙,以免居心叵测之辈乘虚而入。
此前温厌春错判误信,却是歪打正着,让韩征以为她急功近利,放饵钓鱼,许以功劳,实在引人哂笑,故稍作沉吟,点头答应,送客到廊下。
韩征口里说着“留步”,忽而想起什么,一把攥住她右臂,旋即被拂了开去。
“得罪了。”他忙是赔礼,“看守四人一组,两个时辰一换,天黑前抵达。”
那一抓用劲不小,温厌春又穿的单薄,若有新伤藏于衣下,定要渗血见红,韩征亲手试探过她,本就没有根据的怀疑霎时去了大半,叮嘱妥当,这便告辞。
微风将遍身水汽吹得半干,温厌春冷眼看着那道人影消失不见,这才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