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厌春浑身汗湿,猛地向前探去,吐出一口乌血,师无恙看了便知是中毒,脸色也不甚好看,撤掌收功,气归丹田,反手解下外袍,搭在她肩上。
他对医毒之道颇具造诣,虽遭韩征下毒暗害,却能在万般不利时指点温厌春行针逼毒,待到二度中招,已不足为惧,故踟蹰一阵,道:“温姑娘,你身中之毒甚是棘手,我本欲强逼,却是无用,时日一久定会侵入骨髓脏腑。”
“我对这毒也不甚清楚……”苦笑一声,温厌春以手撑地,勉强站起身来,抬头直视师无恙,“本来是日出时毒发,前几天便有推前之兆,没想到……”
顿了下,她抬手连点膻中、鸠尾、巨阙等穴,皆是脏腑行气过血的要处,师无恙双眉紧皱,苦思许久,忽地一抬头,惊道:“你从何处中的‘鬼门关’!”
温厌春被他吓了一跳,却是不解,师无恙凝视她片刻,正色道:“业火教北迁之前,曾用一种秘药惩处罪人,日出而发,如若虫噬,初时只消捱过一炷香,之后折磨渐长,每过二十日往前推一个时辰,至子时夺命,故名为‘鬼门关’。”
十方塔与业火教互为心腹大患,师无恙能瞧出门道来也不稀奇,温厌春本自有些揣测,此时被人一语道破,却是惊大于喜,虽不动声色,四肢已在蓄力。
业火教北迁十年,“鬼门关”几乎绝迹于江湖,师无恙本欲问明中毒的情由,见她目光转冷,思及此女来历蹊跷,根底八成不正,一时联手可算权宜之计,过河拆桥未必不可行,但在经历了这些事后,铁石心肠也要软上三分。
一来二去,他终是叹了口气,轻声道:“温姑娘既有隐衷,我也不强人所难,只这世间没有纸能包得住火,你要入十方塔,到头来还有一关,好自为之。”
这句话可谓发自肺腑,温厌春心头微松,追问解毒之法,师无恙却面露难色,道是“鬼门关”的配制变化多端,惟有下毒者自知,外人难解,好在他有个延缓毒发的方子,或能为她多争取一些时日。
能有个缓解的招,温厌春已大喜过望,便与他一言为定,双双回了荒宅。
翌日,白玉打着呵欠自静水学堂回来,说明那头的情况——有程婴的尸身在,另传仵作赶去作证,考生们总算信了这离奇真相,至于韩征的那帮手下,树倒猢狲散,他们纵有非议,也难逆大势,掀不起风浪来。
饶是如此,师无恙还得亲去一趟,当众洗脱冤罪,再收拾这残局,何况本案牵涉归元宗,万不敢有所轻忽,务必将事情经过和一应证据整理清楚,连夜上报。
他废寝忘食,温厌春也不得清闲,三才考从未有过再三变更的先例,算上程婴,前后三名考生死于非命,率先通过武试的郑青兰亦有情弊,已弃考而去,剩下的人再难隐忍,联名要求重考,好在巡查队传回信来,允准师无恙代为主考。
过了三日,韩征的伤情得以稳定,师无恙使考生们齐聚于青牛山,抓阄捉对,复行武试。四场比斗下来,温厌春率先取胜,假和尚被利器破了硬功罩门,惜败于白玉之手,又两名考生崭露头角,共计四人通过,余者大感挫败,但无不服。
了却一桩要事,温厌春心情大好,又想到体内毒质未清,陡生沉郁,兼之巡查队将至,又是一场风雨,奈何避不过去,是以三更半夜,辗转反侧,索性起身。
师无恙在此没几个可用之人,两位知情者还算是帮手,今早白玉受托去了邻县,欲抓捕逃走的邓鹏,温厌春便到主院歇息,房外斜对角就是韩征的寝卧。
说来也巧,这厢甫一开门,那边也有动静,她打眼看去,见得半截白衣消失在门后,随即油灯亮起,昏黄微光透窗而出,想是师无恙处理了公务,过来看看。
韩征在回春镇经营三年,过手不知多少情报和生意,此前因考核事务暂且搁置,现已积压催急,临时换了师无恙代管,千头万绪,甚是棘手,一连几日都忙活到这个时候,故温厌春不做多想,也没去打扰,转身出了院落。
今夜月明星稀,照得偌大宅院愈显清寂,温厌春满心计较该如何伪造底细,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审查,不知不觉便走入东跨院,抬头望见书房里还亮着灯,一道人影投在窗纸上,她正要走开,脚步猛然一停,回身冲过去将门踹开。
桌上落了点点灯花,师无恙正伏案而书,冷不丁为这雷震似的踹门声所惊,笔下一顿,在纸上留下个墨点,待看清了来人面目,迟疑道:“温姑娘,你——”
温厌春盯着他看了片刻,似在确认什么,紧接着脸色倏变,急道:“跟我走!”
倘若师无恙一直在这书房里,方才那道闪入韩征屋中的人影又是谁?
她一把拽住师无恙的手臂,飞也似的奔向主院,师无恙得知原由,心也发沉。
两边相隔百十来步,轻功全力施展之下,几息便到,但见那屋里灯火未熄,二人分作两路,师无恙才将破门,一道白影蓦地越窗而出,温厌春出手如电,却见对方迎风一绕,鬼魅般消失不见,五指穿过残影,只扯下了几根长发。
师无恙疾步进屋,原本藏在床幔间的小青被人甩到角落,瘫软不起,只发出“嘶嘶”声,榻上的韩征则双目圆睁,鲜血溢出,一根长针贯入顶门,气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