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苛此次吐血,完全是因为华欣恶毒的语言暴力。
古人讲周喻是被诸葛亮气死的,以前,小苛绝对不相信,再怎么生气,也不至于丧命吧。现在她终于相信了,当一个人被对方恶言恶语刺激到忍无可忍的时候,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将无法再保护自己,于是那股怒气总要寻一个出口发泄出来,要不然,真的会被气“炸”的。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刘大夫进病房来了,后面,竟然跟着陆子民。
小苛的心猛地狂跳起来,他,他来这里干什么?
刘大夫笑着说:“小苛,现在感觉好点儿没?这位是香港来的陆教授,他是我们医院特邀的专家,今天专门看了你的病历,想来诊治一下你的病情。”
小苛生硬地说:“你是我的主治大夫,我不需要别的医生。”
刘大夫笑了:“小丫头脾气还挺大。陆教授的医术,在国内外都是非常了得的。这样吧,我这里新来了两个病人,教授,你们先谈谈。”
说完,刘大夫轻轻把门掩上离开了病房。
陆子民坐在小苛病床前的板凳上,两个人都感到很尴尬。
终于,陆子民开口说话了,他声音颤抖着问:“小苛,你肯定认出我了。我是爸爸。”
小苛平静地直视着陆子民的眼睛,说道:“陆教授好记性啊,可是,抱歉的很,我没有爸爸。”
陆子民摘下眼镜,心情复杂地说:“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不管怎么样,你终究是我的女儿。”
小苛觉得有些好笑,她说:“何以见得?我必须是你的女儿吗?我可不敢高攀你这样的父亲!”
陆子民显得很内疚,他拉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又咳了一声,这才问道:“你妈妈,她还好吧?”
小苛的神经被他这句话一下子揪紧了,她强压下怒火,说:“陆教授,你竟然还记得我妈?请你告诉我,你真的还记得我妈长什么样子吗?”
陆子民急忙说:“小苛,我记得,我记得很清楚。你妈妈,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小苛把头转过去,眼睛里泪水迷蒙,她只觉得嗓子眼堵得生疼,鼻子酸酸的,不争气的泪水最终还是流出眼眶,流得满脸都是。
“怎么,你妈妈她生病了?”陆子民见小苛不吭声,肩膀不停地抽动,就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他赶忙问道。
小苛本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流泪,他当初走得那么坚决、那么狠心,难道自己离开他真就活不下去吗?可是,当这个男人坐在她面前,轻声问起妈妈的事情时,她竟然怎么也控制不住悲痛的感情,妈妈呢?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再也不能做好饭之后喊一声:“小苛,过来吃饭。”再也不能倚着门框,对书桌前做作业的小苛温柔地一笑,说:“小苛好乖呵!”也不能在她发烧的时候日夜守在病床前,一遍一遍换凉毛巾给她物理降温。妈妈,你现在能看到小苛吗?能看到这个曾经负了你的男人,站在小苛的病床前吗?
小苛泪如泉涌,忍不住抽泣起来。
陆子民站起身子,他完全明白了,看着小苛痛哭的背影,他也不觉心里一阵酸痛,眼眶潮湿了。
他抬起手,想摸一摸小苛抖动的肩膀,但是又停在了半空中,思索再三,终于鼓起勇气,把手放在小苛的肩头,说了一声:“孩子,爸爸对不住你妈妈。”
小苛倒底还是哭出了声,她呜咽着用力拨开陆子民的手,回过头,用手抹去满脸的眼泪,悲愤地说:“你,真的还知道良心是怎么回事吗?我妈妈一生只为你而活,你却狠心地断了她的生路!她临走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你的照片,她嘴里不说,可我明白她还在想你,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她疼得在床上缩成一团的时候,你可有感应?从我记事起,你就很少回家,这些年来,你事业有成处处风光,那些志得意满的时候,你可曾想到过还有一个女儿,她在陌生的城市里四处漂泊孤苦无依?你想过她有一口热饭吃吗?想过她会不会被坏人欺负?想过她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绝望和无助吗?陆教授,你这些年有一丝一毫记起我们母女吗?”
小苛边哭边说,差一点哭得背过气去。
陆子民被小苛数落得满脸羞惭,一句话也应对不上来。
小苛说:“难得你还能记得我,还能认出我,我真是烧了多高的一柱香,竟能劳烦您惦念了。但是,我告诉你,请你从此以后,离我越远越好,而且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也不配有你这样声名显赫的父亲。你尽管走你的阳关大道,我现在天上地下独自一人,自生自灭即可,即使将来有一天我会饿死街头,也绝对不会去你的门前乞讨!”
陆子民只觉得心脏跳动都不规律了,好像意识在离他渐渐远去了,耳朵里空洞起来,小苛仿佛在很远的地方说话,她说话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有一句没一句的,一种飞机起飞时的感觉瞬间胀满耳鼓。他连忙动了动手脚,张大嘴巴连续吸了几口气。
小苛看到他的脸色变得惨白,一副将要倒下去的模样,也吓了一跳,她尖叫一声说:“喂,你别装啊!不想听这些就不要来烦我。”
陆子民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他费力地摸索着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取出几料暗黑色的小丸药倒进嘴里,长长地呼吸了几口之后,胸口的憋闷感才有所缓解。被惊吓到的小苛怔怔地望着他,不再说话。
几分钟之后,陆子民的脸色稍微正常了,他看着有些惊慌的小苛,微微笑了一下,说:“别怕,没什么,老毛病了。过一会儿就好。”
小苛眼圈红了,她咬着嘴唇,忍了忍把眼泪憋了回去。她也看着陆子民,但是,不再说一句话。
陆子民轻声问道:“小苛,你妈妈什么时候走的?”
小苛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去年春天,已经一年8个月零10天了。”
陆子民痛惜地哦了一声,说道:“我就说家里那个电话怎么打也没人接,我不知道你考上了哪个学校,想把你的学费给你妈妈汇过去,但是,却一直没有联系到她。”
小苛刚刚压下去的火“腾”地又上来了,她用鼻子哼了一下,说:“你别这样假惺惺了。你联系不上我们,不会屈尊回老家看一趟吗?我去年还不满十八岁,你是有义务和责任的。如果,你心里稍微给我和我妈留一丁点儿位置,她也不会这么早就去了,我呢,也不会因为付不起学费而退学!”
陆子民惊诧地问:“你考上大学之后,又退学了?”
小苛一下子又回到了妈妈刚过世的时候,那时,她好像被扔进了无边的大海,没有航海的灯塔,没有指路的明灯,更没有温暖的手拉她走出痛苦和无助的深渊。办完妈妈的后事,家里已经所剩无几,但是马上面临高考,她简直就没有其他选择,在学校老师同学的鼓励下才,她鼓足勇气走进考场,最终也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只勉强读了一年,就因交不起学费被迫退学。
陆子民猛然觉得自己的确亏欠小苛母女太多了,当时没打通电话,他又应邀去欧洲好几所医院学术交流,回来后遇到好几起大手术,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今年又接手做了与滨海合作医院的港方董事,诸多事情排山倒海一般压过来,小苛母女在他脑海里的位置几乎被纷繁的事务替代了。
陆子民心想,自己这前半生忙忙碌碌,不知道都忙出了什么结果。前妻病逝、女儿辍学,他真的难辞其咎。
这世上的事情只有一种是与他息息相关的,那就是亲人与自己本人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其他那些看似“与己有关的事”,一是属于整个社会的,就像华氏此次在滨海兴建医院,自己被定为参与者,但实质上并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事;另外一种看似与他有关的事就是替别人诊病,那些每天与你在路上擦肩而过的行人,如果他们生病了,又恰好成为他的病人,在治疗的这段时间,这些人才会与他有一定的关系,但如果没有他陆子民,这些生病的人还可以找其他的大夫看病,并不是非他不可。
真正非他不可的事,就是小苛的健康成长!她,才实实在在是他生命的延续。
今天他下定决心来找小苛,原本是想问问她为什么要给刘炜煜这样的人做女朋友,那个人几乎要比她整整大将近二十岁!
然而,一见面,小苛像打机关枪一样的质问,扫射得她无言以对。前妻的过世,也让他内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过的痛悔和难过。
他决心要补偿小苛,甚到想把她重新送进校园,完整地接受大学教育,将来也有利于小苛立足社会、高起点发展。
他定了定神,对小苛说:“小苛,爸爸想让你继续读书。”
小苛一下子笑了,她嘲讽地说:“读书?你早干啥去了?我为了一学期五千元的学费,到处打零工,到处被人欺负、被人赖账、被人羞辱,那个时候你咋不来关心一下我的死活?你别乱发善心了,还是把你的钱,留给你香港的太太和子女摆阔吧。”
陆子民没想到小苛如此痛快就拒绝了,他说:“小苛,爸爸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你今年不到二十岁,前面的路还很长,千万不要轻易决定要嫁给什么人!”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知道我马上要嫁人你着急了?我就说为什么这么突然来认我,是看到我要嫁一个半打老头子,他的良心突然发现了?
小苛想到这里,恨恨地看着陆子民,说:“你这么多年都没管过我,现在凭什么管我?我要嫁给谁,什么时候嫁,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