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一步抢上前,攥住李默的衣领,这个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的账房先生,此刻却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我让你给我笔墨!你听见没有!”
“我要写!我要把我知道的一切,全都写下来!”
“镇北侯府!江南盐运!漕帮私账!我要让他们……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我要为那十二位弟兄,报仇!”
经历生死劫难,又见陆渊为保护他折损人手,陈敬心中再无半分犹豫,重重点头,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
看着彻底蜕变的陈敬,李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知道,侯爷的炮弹,终于淬火完成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名护卫快步跑了进来,对李默躬身道:“队长,侯爷……侯爷来了。”
话音刚落。
陆渊一袭墨色常服,手持一柄古朴长剑,踏入了房门。
他身上没有半点血迹,却带着一股比血腥更令人心悸的森然气场。
陈敬看到陆渊,又看到他手中那柄剑,整个人都愣住了。
陆渊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陈敬面前。
他将那柄“斩龙”剑,轻轻放在桌上。
“陈老。”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该我们,开炮了。”
陆渊踏入房门。
他将那柄古朴的“斩龙”剑,轻轻放在桌上。
清脆的磕碰声,打断了陈敬那压抑而暴怒的嘶吼。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浑身浴血的李默,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躬身行礼。
“侯爷。”
陈敬猛地回头,通红的双目对上陆渊平静无波的脸。
那股刚刚燃起的、不顾一切的疯狂,在撞上这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时,竟诡异地平息了几分。
他张了张嘴,嘶哑的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渊没有看李默,也没有理会陈敬妻儿的惊恐,他的视线只落在陈敬身上。
从他砸裂的桌角,到他攥得发紫的拳头,再到他眼中那烧尽了懦弱与恐惧后,只剩下复仇余烬的火焰。
很好。
这枚炮弹,终于淬火完成了。
只有被逼到绝境,烧掉一切退路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掀翻棋盘的手。
“笔墨。”
陆渊吐出两个字。
陈敬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扑到桌前,不顾妻子的拉扯,一把推开那些精致的点心茶水。
他亲自研墨,动作笨拙而急切,墨汁溅得到处都是。
他抓起毛笔,手抖得不成样子,却死死地攥住。
他一辈子都在跟账目打交道,这支笔,从未像此刻这般沉重,也从未像此刻这般,充满了力量。
“侯爷,写什么?从哪里开始写?”
陈敬抬起头,呼吸急促。
“镇北侯府的军械私账?还是江南盐运司和漕帮勾结的证据?或者是……那些藏在京城里,靠着吸食国朝血肉过活的世家大族的黑账?”
他每说一句,眼中的火焰就更盛一分。
这些东西,任何一件抖露出去,都足以让大炎朝堂地动山摇。
过去,他守着这些秘密,如同守着催命的阎王帖,夜夜惊醒,食不知味。
现在,他只想将这些东西,变成最恶毒的子弹,射向那些高高在上的敌人!
为那十二个惨死的黑甲卫。
也为他自己那被彻底碾碎的前半生。
“不急。”
陆渊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指,在砚台上轻轻一点,然后在那张洁白的宣纸上,缓缓划下一道墨痕。
“这些东西,都很有用。”
“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陈敬一怔,眼中的火焰险些熄灭。
“为什么?侯爷!他们已经杀上门了!我们……”
“因为你写的这些,只能杀死一些人,却动摇不了那张桌子。”陆渊打断他,“一本地下账册,扳不倒一个千年世家。一本漕运私账,也动不了江南士绅的根基。”
“皇帝或许会杀几个人平息众怒,但很快,就会有新的人坐到原来的位置上,继续做着同样的事。”
陆渊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砸在陈敬的心上。
“我们的敌人,不是某个人,也不是某个家族。”
“是一个看不见的帝国。”
“是一个由无数贪婪的鬼魅,共同组成的影子议会。”
陈敬彻底呆住了。
影子议会?
他只是一个账房,他不懂这些。他只知道,那些人害死了镇北侯,还想杀他全家。
“侯爷,我……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
陆渊拿起那支毛笔,重新塞回他的手里。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写一份陈情书。”
“陈情书?”陈敬愕然。
“对。”陆渊点了点那张宣纸,“就写你,陈敬,原镇北侯府账房,因发现侯府与江南盐商勾结,意图走私军械,恐有谋逆之嫌,心怀忠义,不忍大炎基业受损,故窃取账册,星夜来京,欲向圣上举报。”
“路上,你屡遭追杀,幸得定国侯府与七皇子殿下庇护,才侥幸存活。”
“你要写得血泪斑斑,写得忠肝义胆,写得自己只是一个心忧国朝的蝼蚁,却要对抗庞然大物时的无助与悲愤。”
“最重要的一点。”
陆渊凑近他,一字一句。
“你要在文末,恳请圣上,恩准你在三日后的宗室会议上,当着所有赵氏宗亲、文武百官的面,呈上罪证,揭露国贼!”
轰!
陈敬脑中一片空白。
宗室会议?
当着所有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的面?
这……这是何等疯狂的举动!
这已经不是告状了,这是在用整个大炎的脸面做赌注!
“侯爷……这……这会把天捅破的!”陈敬的声音都在颤抖。
“就是要捅破它。”
陆渊直起身,负手而立。
“天不破,光怎么照进来?”
“有些脓包,只有挤破了,才能上药。否则,只会从里面烂掉。”
他看着彻底失神的陈敬,不再多言。
这枚炮弹,他已经设定好了发射的轨道和时间。
现在,他需要去见一见那个快要被吓破胆的炮架子了。
……
别院的另一处正厅里。
七皇子赵瑞坐立不安,他身上的皇子蟒袍还带着宫里的寒气和父亲的怒意。
那句“没用的东西”,像一根针,反复扎着他那点可怜的自尊。
他端起茶杯,想喝口水,手却抖得让杯盖和杯身不断碰撞,发出“咔咔”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