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南疆边境,镇南关旧址以北五十里,邕州前线大营。
此地已是大乾国土的最南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热黏腻的气息,与北地的干冷截然不同。营寨依山而建,旌旗林立,充满了肃杀之气。
这里,便是大乾在南疆最重要的军事据点,也是抵御南越军北上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陆渊的车队,抵达大营门口时,并未受到想象中热烈的欢迎。
只有几名校尉,懒洋洋地迎了上来,查验了文书后,才不情不愿地将他们领进营中。
沿途的兵士,看着这支“寒酸”的钦差队伍,眼神中大多带着好奇与……轻蔑。
镇守此地的主将,名叫石宽,乃是军中宿将。年近六旬,一生戎马,几乎都在这南疆度过。他作战勇猛,身先士卒,在军中颇有威望,但性情也是出了名的刚愎自用,尤其瞧不上京城来的那些“白面书生”。
中军大帐内,石宽高坐主位,并未起身相迎。
他身材魁梧,面容黝黑,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边眉角,一直延伸到嘴角,让他看上去充满了悍匪之气。
他上下打量着走进来的陆渊,看着对方那年轻俊秀,甚至可以用“文弱”来形容的面容,眼神中的轻视,几乎不加掩饰。
“末将石宽,见过王爷,见过钦差大人。”
石宽的声音,洪亮如钟,却只是懒洋洋地拱了拱手,连屁股都没挪一下。
这,就是赤裸裸的下马威。
陆渊仿佛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无礼,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
“石将军不必多礼,本王此来,非为监军,只为与将军并肩,共退南越。”
“并肩?”
石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震得整个大帐都嗡嗡作响。
他身旁那几位同样气息彪悍的副将,也跟着哄笑起来。
“王爷,您可真会说笑。您这细皮嫩肉的,怕是连南疆的蚊子都受不了吧?”
“就是,咱们这可是要玩命的战场,可不是京城里那些吟诗作对的销金窟!”
石宽摆了摆手,止住众人的笑声,他盯着陆渊,咧嘴说道:“王爷,您是金枝玉叶,朝廷派您来,兄弟们都理解,就是走个过场嘛。”
“这样,您就在后营安歇,每日看看歌舞,喝喝小酒。等我们兄弟们,把南越那帮龟孙子的脑袋砍下来,给您装满一车,您带回京城去,也算是一桩大大的功劳了!”
这番话,看似粗豪,实则充满了羞辱。
言下之意就是,你个小白脸别在这儿碍手碍脚,老老实实当个吉祥物就行了。
秦方站在陆渊身后,脸色铁青,拳头已经捏紧,若非陆渊一个眼神制止,他恐怕当场就要发作。
陆渊依旧不恼,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歌舞美酒,本王无福消受。倒是对将军这营中的‘接风宴’,颇感兴趣。”
当晚,石宽果然在大帐中,为陆渊“接风洗尘”。
酒是军中最烈的烧刀子,菜是粗犷的烤全羊。
石宽和他手下的一众悍将,轮番上阵,端着大海碗,前来给陆渊敬酒。
“王爷!我们南疆的汉子,不玩虚的!感情深,一口闷!您要是看得起我们这些粗人,就把这碗酒干了!”
一名满脸虬髯的副将,端着比脸还大的碗,凑到陆渊面前,酒气熏天。
这哪里是敬酒,分明就是灌酒,想让陆渊当众出丑。
他们就是要用这种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来试探这位年轻王爷的底色。
你要是怂了,不敢喝,那以后就别想在这军营里说一句话。
你要是喝了,就你这小身板,三碗下肚,保管你醉得不省人事,明天都下不了床。
无论如何,他们都能把陆渊的威信,彻底踩在脚下。
然而,陆渊却只是淡淡一笑,从容地接过那海碗。
“好酒。”
他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仰起头,将那满满一碗烈酒,一饮而尽,面不改色。
“石将军,还有吗?”
这一下,反倒把那帮准备看笑话的将领们,给镇住了。
他们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王爷,酒量竟然如此惊人。
石宽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意识到,这个年轻人,似乎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干咳一声,挥退了还要上前灌酒的副将,话锋一转,故意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说道:
“王爷好酒量!不过,光有酒量可吓不退南越猴子!”
“您是不知道啊,那南越军,一个个都跟丛林里的毒蛇猛兽一样!他们擅长丛林作战,神出鬼没,还会用各种毒箭、毒虫,我们北方的战法,到这儿根本不管用!”
“前几日,我派出去的一支五百人的斥候队,一夜之间,就消失在了对面的林子里,连个泡都没冒!唉,真是凶悍呐!”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言语间,将南越军的凶悍与诡异,夸大了十倍不止。
他想用这种方式,来恐吓陆渊,让他知难而退,不敢再插手军务。
他要让陆渊明白,南疆的战争,不是你一个外行能玩的转的。
整个大帐,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将领都看着陆渊,想从他脸上看到惊慌、恐惧的表情。
然而,他们失望了。
陆渊听完,脸上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笑容。
他只是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这让石宽感觉自己蓄力一拳,又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憋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大帐内的气氛,因为陆渊那深不可测的态度,而变得有些诡异的沉闷。
石宽和他手下的将领们,使尽了浑身解数,又是灌酒,又是言语恐吓,却发现对面的年轻王爷,始终稳如泰山,滴酒不乱,神色不惊。
这让他们感觉自己像是一群上蹿下跳的猴子,而对方,则是高坐钓鱼台的看客。
这种挫败感,让石宽的心头,升起了一股无明火。
“王爷!”
石宽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挂在大帐中央的那幅巨大的南疆防务图,粗声粗气地说道。
“您是钦差大臣,您说,这仗,该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