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
陆渊吐出一个字。
“太祖皇帝马上的天下,他最大的规矩,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文皇帝杯酒释兵权,他最大的法度,就是皇权独尊,不容旁落。”
陆渊向前一步,逼视着赵瑞。
“所谓的祖制,不过是胜利者写在书上的道理,是强者用来束缚弱者的枷锁。它从来都不是铁律,只是一把刀。”
“今天,这把刀握在大皇子他们手里,他们想用这把刀杀了我们,坐实我们谋逆的罪名。”
“所以,我们唯一的活路,不是去遵守它,而是……砸了它!”
轰!
赵瑞的脑子嗡嗡作响。
砸了祖制?
这个陆渊,他疯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不行……我做不到……”赵瑞连连后退,“我会被他们撕碎的!”
“你以为你现在退出,就不会被撕碎了?”
陆渊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怜悯。
“殿下,你还看不明白吗?”
“你怕的不是什么狗屁祖制,你怕的是大皇子,怕的是那些从小就看不起你的宗室叔伯,怕的是你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
“你怕输!”
“你怕自己辛苦谋划的一切,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最后依旧是那个谁都可以踩一脚的、‘没用的东西’!”
“没用的东西”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铁钉,狠狠钉进了赵瑞的心里。
他身体一僵,所有的恐慌和退缩,在这一刻,都被巨大的屈辱和愤怒所取代。
他想起了父皇在麒麟殿里那失望至极的呵斥。
他想起了大皇兄每次宴会上,看似亲切实则鄙夷的调侃。
他想起了那些宗室长辈们,对他永远和颜悦色,却在他转身后,便与旁人谈笑风生,那种被无视、被排挤的滋味。
他的一生,似乎都在证明自己“有用”,却又在一次次地证明自己“没用”。
“陆渊!你住口!”赵瑞低吼,双目赤红。
“为什么要住口?”
陆渊步步紧逼,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殿下,你想一辈子被你父皇骂‘没用的东西’吗?”
“你想看着大皇子坐上那个位置,然后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随意决定你的生死和爵位吗?”
“你想让你的儿子,以后也活在别人的阴影下,被人指着脊梁骨说‘看,他爹就是那个被吓破了胆的废物七皇子’吗?”
陆渊的每一句话,都化作最锋利的刀,剖开赵瑞用懦弱和胆怯包裹起来的、那仅存的一点点野心和不甘。
“他们已经把刀架在了你的脖子上,你还在考虑用什么姿势去死才算体面?”
陆渊的声音陡然拔高。
“拿起你的武器,殿下!”
“你手里的陈情书,就是你的剑!陈敬,就是你的炮!我定国侯府上下,就是你的后盾!”
“明日,你要做的,不是去乞求他们的宽恕,而是去告诉他们,谁才是大炎朝未来的主人!”
“赢了,你就是匡扶社稷、揭露国贼的贤王,父皇会对你刮目相看,满朝文武,谁敢再轻视你一分?”
“输了……”
陆渊顿了顿,俯身在赵瑞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声说道。
“你我,一起死。”
大厅里死一般寂静。
卫玄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看着那个从容不迫、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的陆渊,第一次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这位定国侯,根本不是人。
他是魔鬼。
一个能将人心中最阴暗的欲望勾出来,并将其锻造成自己最锋利武器的魔鬼。
良久。
赵瑞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脸上的恐惧、愤怒、屈辱,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破釜沉舟的疯狂和决绝。
他的呼吸依旧急促,但颤抖的身体却稳定了下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份重若千钧的陈情书。
这不再是一份催命符。
这是他唯一的生路,也是他唯一能够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机会。
“我……”
赵瑞的喉咙干涩无比,他清了清嗓子,终于发出了一个清晰而稳定的音节。
“我该怎么说?”
成了。
陆渊的内心毫无波澜,这枚快要炸膛的炮架子,总算被他重新校准了。
他直起身,重新恢复了那种淡然。
“说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殿下你该怎么做。”
陆渊指了指地上那堆碎瓷。
“明日,当大皇子他们用祖制攻讦我时,你什么都不用说。”
“你只需要,表现出比此刻摔碎这只杯子时,强烈十倍的愤怒。”
赵瑞不解。
陆渊继续引导着他。
“为忠臣蒙冤而怒,为国贼当道而怒,为奸邪堵塞圣听而怒!”
“你要让父皇,让所有宗室百官看到,你赵瑞,不是一个胆小如鼠的废物,而是一个有担当、有血性的皇子!”
“你要用你的愤怒,去点燃这把火。然后,再把这份陈情书,像一座山一样,砸在所有人的脸上!”
陆渊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殿下,记住。”
“你不是在呈递一份奏章,你是在替天下所有被欺压的忠良,发出他们的嘶吼。”
话音落下,陆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正厅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赵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陈情书,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瓷片。
许久,他缓缓蹲下身,捡起一片最锋利的碎片,狠狠攥在手心里。
刺痛传来,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染血的碎瓷,双目之中,燃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而疯狂的火焰。
夜色深沉,听雨别院的正厅里,烛火摇曳。
赵瑞站在原地,手心被碎瓷划破的伤口还在渗血,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那股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决绝,在他身体里冲撞,寻找着一个出口。
陆渊看着他,看着那双燃起火焰的眼睛,内心平静无波。
这把刀,终于有了锋刃的雏形。
但光有锋刃还不够,必须要有足够的重量,才能斩断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