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黎猛写给前线部队,催促加固防御的正常军令,被解读为“私自调兵,意图不轨”。
一次黎猛与几位老部下在酒馆的正常聚会,被描绘成“饮酒为盟,密谋大事”。
甚至黎猛的夫人派人去沿海老家,给病重的母亲送些药物,都被当成了“与海上逆贼传递消息”的铁证。
这些捕风捉影,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的情报,被阮忠精心筛选、加工、润色之后,源源不断地呈递到了陈德宝的案头。
陈德宝看着这些“证据”,心中的猜忌,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他看着奏折上,黎猛那慷慨激昂,请求出战的文字,只觉得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虚伪和野心。
他听着朝堂上,黎猛那忠心耿耿,为国请命的言语,只觉得句句都是在为自己的谋反做铺垫。
国王的信任,一旦崩塌,便再也无法重建。
一场针对南越功勋大将的绞索,正在国王亲自的手中,一圈一圈地,缓缓收紧。
黎猛不是傻子。
他是个粗人,不懂文官那些弯弯绕绕,但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靠的是野兽般的直觉。
这几天,他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
最明显的变化,来自王宫。
以往,他递上去的奏折,不出半日,必然会有国王的朱批回复。可现在,他请求增兵北上,与陆渊决一死战的奏折,送上去三天了,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朝堂之上,国王陈德宝看他的眼神,也变了。不再有以往的倚重和亲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疏远,一种审视,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他读不懂的……厌恶。
更让他心寒的是,他刚刚得到消息,后勤官告诉他,国王以“国库紧张”为由,将他麾下嫡系部队这个月的军粮和器械补给,直接削减了三成!
三成!
这简直是要他的命!
军队没有粮草,还打什么仗?这是自毁长城!
“砰!”
将军府的书房内,黎猛须发皆张,一拳狠狠砸在面前的梨花木书案上。坚硬的木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跳了起来,摔了一地。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黎猛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想不通,他真的想不通!
他黎猛,十六岁从军,为南越国镇守边疆四十余年,身上大小伤疤七十三道。他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这个国家。他对陈氏王族的忠诚,天地可鉴!
可为什么?
为什么到头来,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猜忌和羞辱?
就因为那些市井之间, baseless的流言?就因为那封不知真假的大乾商书?
国王的脑子,是被猪油蒙了吗!
“将军息怒!”他最信任的副将,也是他的同乡周通,连忙上前劝道,“陛下可能只是一时被奸人蒙蔽,您千万不能冲动啊!”
“蒙蔽?”黎猛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悲凉,“我看他不是被蒙蔽,他是被猪油蒙了心!被大乾人那点锦缎瓷器,晃瞎了眼!他忘了镇南关下,我南越将士流的血!他忘了被大乾欺压百年的国仇家恨!”
“他想议和?他想跟陆渊那个小崽子做买卖?我黎猛第一个不答应!我麾下十万将士,也不会答应!”
这位为南越征战半生的老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愤怒。被冤枉的怒火,像一把烈焰,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他要去问个清楚!他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剖开自己的心,让那个昏庸的国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忠诚,还是反叛!
“备马!”黎猛一把推开劝阻的周通,大步向外走去,“我即刻入宫!我倒要问问陛下,他到底想干什么!这个国家,究竟是他陈家的,还是我们这些拿命在换的军人的!”
“将军!不可啊!”周通脸色大变,死死拉住他的胳膊,“您现在这个样子去,不是去解释,是去逼宫啊!这正中了那些盼着您倒台的小人的下怀!”
“滚开!”
黎猛此刻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他一把甩开周通,双目赤红地吼道:“我黎猛一生,光明磊落!何惧那些宵小之辈!我今天就要让国王明白,南越离了我黎猛,不行!离了我们这些主战的军人,他连个屁都不是!”
这番话,已经近乎于大逆不道。
周通吓得魂飞魄散,还想再劝,却被黎猛那杀人般的眼神,骇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黎猛穿上他那身从不离身的铠甲,提着佩剑,带着满腔的悲愤与怒火,冲出了将军府。
周通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他知道,完了。
将军这一去,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黎猛的激进行为,恰恰印证了国王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
一个被冤枉的忠臣,在怒火的驱使下,一步一步,走向了那个为他精心准备好的陷阱。
而这一切,都在千里之外,那个年轻王爷的计算之中。
这个由猜忌、愤怒、贪婪和恐惧交织而成的恶性循环,已经牢牢锁死,再也无法挣脱。
南疆,大乾军营。
中军大帐内,陆渊正坐在一副沙盘前,手中捏着一枚代表南越主帅黎猛的黑色小旗,神情专注。
沙盘上,精细地还原了整个南越都城升龙府的地形。王宫、将军府、丞相府、各大城门的位置,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秦方侍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他知道,王爷每次露出这种表情,就意味着,又有人要倒大霉了。
帐外,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正是陆渊最神秘的亲卫,“王蛇”。
他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了一卷细细的竹筒。
“主上,南越京城最新情报。”
陆渊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秦方连忙上前接过竹筒,取出里面的密信,展开在陆渊面前。
密信上的内容,正是关于黎猛被削减军饷,以及他怒不可遏,准备入宫“讨个说法”的详细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