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的凌晨,是京城最黑暗的时刻。
比夜色更黑的,是人心。
赵谦的计划,如同最精准的机器,被疯狂地执行着。
天还未亮,京城四门的平价米售卖点,就涌入了比前一日多出数倍的人潮。那拥挤的人群中,夹杂着无数身强力壮、眼神凶悍的壮汉,他们根本不是寻常百姓的模样。这些被收买的地痞流氓,如同脱缰的野马,根本不排队,用最野蛮的方式,推搡、挤撞着那些真正的饥民。
“抢啊!米没了!”
“别挡路!给老子滚开!”
粗俗的叫骂声,孩童的哭喊声,妇人的尖叫声,混杂成一片。御林军和差役们组成的防线,在这些职业地痞的冲击下,摇摇欲坠,几近崩溃。那些真正期盼能买到一两银子一石平价米的百姓,被挤得东倒西歪,绝望地看着那些米袋被并非真正需要的人抢走,心中的怒火和绝望,几欲冲破胸膛。
与此同时,孙敬才旗下所有米行,都挂出了“五十两一石”的惊天价格。更诡异的是,米行门口,同样排起了长队,一群群看起来就不差钱的“富商”“管家”,正为了抢购天价米而大打出手,争得面红耳赤,营造出一种连五十两的米都供不应求的疯狂假象。他们演技精湛,将富人对粮食的恐慌演绎得淋漓尽致,这无疑给京城本就紧张的氛围,又添了一把火。
而最致命的混乱,发生在五城兵马司的各个衙门之外。
数千名被买通的地痞流氓、亡命之徒,手持棍棒刀械,如同疯狗一般,冲击着这些负责京城治安的机构。他们打砸衙门,殴打官差,高喊着“交出粮食”“打倒暴政”的口号,每一个字眼都直指陆渊,煽动着民众的愤怒。一时间,喊杀声、惨叫声、打砸声,响彻了半个京城,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负责弹压的五城兵马司官兵,本就人手不足,面对这些悍不畏死的暴徒,节节败退,死伤惨重,血肉横飞。
“顶不住了!他们有刀!他们疯了!”
“快!向钦差大人求援!请求御林军和京营出兵镇压!”
一道道染血的告急文书,雪片般地送往了陆渊所在的钦差行辕。
行辕之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京兆府尹和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两位掌管京城治安的最高长官,此刻都是满头大汗,面如死灰,膝盖颤抖不已。
“侯爷!不能再等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喊道,“暴徒已经攻破了我们三处衙门,再不派兵,整个京城的防务,就要彻底瘫痪了啊!届时京城大乱,生灵涂炭,侯爷您……您如何向陛下交代?”
京兆府尹也跟着跪下,声泪俱下:“侯爷,对方其心可诛!他们就是要逼我们动手!可若再不动手,京城秩序尽毁,后果不堪设想啊!请侯爷速发兵镇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端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的白衣青年身上。
陆渊的手中,依旧端着那杯早已凉透的茶。
他听着外面传来的阵阵喊杀声,听着属下们焦急的禀报,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平静到令人心悸的表情。他的眼神深邃,仿佛能洞察一切,又仿佛什么都未曾入眼。
他在等。
等鱼儿,全部入网。
等那条最大的鱼,彻底放松警惕,自以为大功告成的那一刻。
……
大皇子府。
书房内,酒香四溢。
赵谦、城王赵德,以及那位文先生,正悠闲地对坐品酒。他们杯盏交错,脸上都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们仿佛已经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军队出动镇压的喊杀声,以及那代表着陆渊政治生命终结的丧钟。他们甚至能想象到,陆渊在钦差行辕内,面对如潮的告急文书,最终不得不屈服,下令镇压的无奈与绝望。
“差不多了。”
文先生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微笑着说道:“五城兵马司那群废物,撑不了多久。陆渊就算再能忍,面对防务系统全面崩溃的局面,他也必须下令京营镇压。一旦他下令,就坐实了‘官逼民反’的罪名,再无翻身之地。”
“只要第一声枪响,我们就赢了。”城王赵德兴奋地搓着手,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届时,我立刻带人去宫门口静坐,请父皇‘清君侧’,严惩祸首陆渊!他囤积居奇,激化民怨,逼反百姓,罪该万死!”
赵谦端起酒杯,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他举杯向文先生和诚王示意,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嘲讽。
“陆渊,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你以为你算无遗策?却不知,在绝对的‘势’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过是螳臂当车!百姓的愤怒,足以淹没一切!任你再如何巧舌如簧,也无法解释这京城的血光冲天!”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觉得无比的畅快,仿佛已经看到了陆渊身败名裂,被贬为庶民的下场。
然而。
就在他将酒杯放下的那一刻。
一种奇怪的,极有节奏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府邸之外,传了进来。
“唰……唰……唰……”
那声音,整齐划一,冰冷肃杀。它不像是混乱的喊杀,更不像是暴徒的打砸,没有丝毫杂乱。
那声音,是甲胄摩擦的声音!
是成百上千名训练有素的士兵,在整齐行军时,才会发出的,独有的死亡交响!
赵谦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
文先生和赵德也停下了笑声,原本放松的神情变得僵硬,侧耳倾听。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从四面八方,朝着他们所在的这座府邸,合围而来!
“怎么回事?”赵谦的心中,猛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被冰水浇头,让他从头凉到脚。
他厉声喝问:“外面是什么声音?是谁在喧哗?!”
一个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是见了鬼一般的惊骇,魂不附体。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殿……殿下!不好了!”
“是……是御林军!是御林军把我们给……给包围了!”
“轰!”
赵谦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被他带倒在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