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的视线,缓缓移动。
他看到了孙承业那张“忠心耿耿”的老脸下,隐藏的怨毒与幸灾乐祸。
他看到了那些世家官员眼中,闪烁的快意与报复。
他们不是怕蛮族,他们是恨新政!他们是想借蛮族的刀,来杀他最得力的臂助,来彻底摧毁他好不容易才打开的改革局面!
赵恒的拳头,在龙袍的宽袖之下,攥得死死的。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跪地哭嚎的身影,越过那些叫嚣着要杀人的嘴脸,最终,落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陆渊。
从头到尾,只有他,像一杆标枪,笔直地站在那里。
任凭周围的口水与刀子如何横飞,他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没有惊慌,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那份镇定,与整个朝堂的鸡飞狗跳,形成了无比鲜明,甚至有些刺眼的对比。
仿佛北境的烽火,朝堂的乱局,在他眼中,都不过是窗外的一场不大不小的风雨。
这一刻,赵恒心中那丝对陆渊的忌惮,被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依赖所取代。
他意识到,在这满朝的“忠臣”之中,唯一能让他抓住的,或许只有这根他曾经一度想要“敲打”的定海神针。
“都给朕……闭嘴!”
赵恒猛的一拍龙椅,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缩了缩脖子。
赵恒喘着粗气,赤红的眼睛扫视着全场,声音里充满了失望与疲惫。
“退朝!”
“今日之事,容后再议!”
说完,他便不顾群臣错愕的表情,猛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后殿走去。
“陛下!陛下三思啊!”孙承业等人还在后面大喊。
但赵恒充耳不闻。
他一边走,一边对紧跟在身后的王德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下达了一道命令。
“摆驾,御书房。”
“然后,秘密传召定国侯陆渊,立刻见驾!”
“记住,是秘密传召!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御书房。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凝重压抑的气氛。
赵恒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太监和宫女,只留下了他自己和刚刚被秘密传召而来的陆渊。
他脱下了那身沉重的龙袍,只穿着一件明黄色的常服,来回地在御书房内踱步,脸上的焦躁与忧虑,再也无法掩饰。
“陆渊,你都看到了。”
赵恒停下脚步,转过身,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失望。
“这就是朕的满朝文武!国难当头,他们想的不是如何御敌,不是如何安民,而是议和!是迁都!是割地赔款!”
“甚至,他们还想借蛮族的刀,来杀你,来废掉朕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丝希望的新政!”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三十万铁骑啊!黑山、云中、雁门关外围重镇,一日失陷!总兵李广利战死!主力溃败!这仗……这仗还怎么打?孙承业说的,或许……或许有几分道理,国库……确实空虚啊!”
这位大乾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在这一刻,竟像一个迷茫无助的普通人,将自己内心的脆弱与动摇,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陆渊面前。
他既不甘心就此认输,成为一个丧权辱国的懦弱君主。
又对眼前的危局,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战,怕打不赢,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
和,又不甘心,那将是他一辈子都洗刷不掉的耻辱。
陆渊静静地听着赵恒的倾诉,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
直到赵恒说完,整个御书房再次陷入沉默,他才缓缓地抬起头,看向皇帝。
他没有去分析军情,也没有去痛斥主和派的无耻,更没有去表态自己的忠心。
他只是平静的,问了皇帝一个问题。
“陛下。”
“您想做偏安一隅,对内重拳出击,对外屈膝求和,最终在耻辱中了此残生的宋高宗?”
“还是想做虽历经艰险,国库一度空虚,却最终北逐匈奴,封狼居胥,奠定华夏天威,开疆拓土的汉武帝?”
这个问题,不响亮,甚至很平淡。
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赵恒的心里!
宋高宗!
汉武帝!
一个是偏安江南,亲手杀害了抗金名将岳飞,向敌人摇尾乞怜的耻辱代名词!
一个是虽有穷兵黩武之嫌,却将一个王朝的脊梁打得笔直,喊出了“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千古一帝!
这不仅仅是两个皇帝的对比,这是两种命运,两种国格,两种截然不同的历史评价!
“你……”赵恒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死死地盯着陆渊,嘴唇都在哆嗦。
这个问题,太诛心了!
它直接刺穿了赵恒所有犹豫和彷徨的表象,直抵他内心最深处,那份作为帝王的骄傲与野心!
没有哪个皇帝,愿意被后世评价为“宋高宗”!
陆渊没有理会皇帝的震惊,他缓缓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大乾疆域图》前,拿起一根长杆,指向了地图的北方。
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却充满了强大的说服力。
“陛下,请看。”
“孙承业之流,主张议和,割地赔款。看似是为国家保存元气,实则是饮鸩止渴!”
他的长杆在地图上划过一道线:“蛮族此次南下,胃口之大,前所未有。我们今日割让云州,他们明日便会索要并州!我们今日赔款百万,他们明日便会勒索千万!”
“蛮族的贪婪,是永远无法满足的!议和,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让他们觉得我大乾软弱可欺!从此以后,边境将永无宁日!他们会像附骨之蛆一样,年年来,月月来,不断地吸食我大乾的血肉,直到将我们彻底榨干!”
“所谓的‘以空间换时间’,不过是自欺欺人!我们退一步,他们就会进十步!最终,我们将退无可退!”
说完,他手中的长杆,猛地一点,重重地敲在了那三十万蛮族铁骑如今所在的区域。
“所以,和,是死路一条!是慢性死亡!”
“唯一的生路,只有一条——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