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赶到县医院的时候,医院门诊楼大厅里的挂钟已经指向了夜里十二点。
这年头县人民医院还没有急诊科,只有两个值班的大夫。
最多就是能给人看一些不太严重的病,开一点药。
至于说做检查,甚至动手术的话,他们就完全做不到了。
反正这年头,如果是急病大病,那就只能等到第二天医生上班的时候,该检查检查,该动手术动手术。
但是,老农民不懂医院这些规矩,以为县医院是大医院,只要到了这里,什么样的重病、重伤,医生都能给解决。
聂振明和明德、明亮把聂联刚搀扶到值班诊室。
值班的大夫只是用手电往聂联刚的裤裆里照了一下,看到他手里攥着血肉模糊的样子,就没有继续检查下去的必要了。
让他们到外面去等着,这种情况病人需要做手术,必须等第二天所有的医生都来上班之后才能做。
聂振明一听就急了,他央求着说:“大夫,你们好好给看看,先给他处理一下。
要不然先给他缝几针也行啊。
他还小啊,要是耽搁了,那他以后怎么生活啊?”
这年头的医生和护士对待病人态度都很差,尤其对农民模样的病人态度更差。
一个值班医生态度恶劣的说:“都跟你说了,听不懂话吗?
他伤的这么严重,需要动手术。
我们就是值班的,他这样的伤情我们处理不了。
你们只能等明天上班的时候再说。
出去等着吧。”
那架势直接就是把这几个农民往外轰了。
可聂振明还是不想就这样放弃,他苦苦的央求:
“大夫大夫,你就行行好吧。
你们处理不了,能不能把动手术的大夫叫起来呀?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让他们先起来给这孩子把手术做了吧。”
值班大夫一听,这些老农民的思维还真是奇怪,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医生都下班了,还能把人家从被窝里掀起来,让他们来给人做手术啊?
其实,这也是聂振明在村里的惯性思维。
因为村里有赤脚医生,如果村里有人夜里生病,肚子疼的厉害啊或者怎么样了。
必须要找医生的时候,那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大风雪,是上半夜还是下半夜,该去赤脚医生家敲门就得敲门。
有社员生病来叫,赤脚医生也不能推辞,只能从被窝里爬起来去给人看病。
看来聂振明是把县医院的医生也当成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待了。
这让本来就态度恶劣的医生很烦,直接把他们几个给赶出去了。
四个人没办法,只能到大厅里的长椅上坐下。
听着墙上的大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聂振明和明德、明亮的心急如焚溢于言表。
但是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第二天医生上班的时候再说。
聂联刚不想让大家太过着急,还安慰他们几句,说自己的疼痛现在已经好了很多,能坚持住了。
坚持到第二天应该没问题。
聂振明焦躁的说:“在公社医院你没听医生说吗?
你伤成这样,很可能连生育能力都没有了.
你还小啊,还没结婚的,要是没有生育能力,你以后怎么办?”
聂联刚说:“我觉得应该没事,就是皮儿破了,dan子漏出来了而已。
明天医生上班了,给缝起来应该没事。”
“嗨,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啊!”
聂振明急的坐不住,在大厅里来来回回的走。
两个铁哥们也是急得不行。
但聂联刚很清楚,明德是真的着急。
而聂明亮。此时他心里大概已经乐开花了吧?
一会儿值班的医生又来找聂振明,让他把马车赶出去,马车不能在医院的大院里。
马匹又是马嘶又是刨蹄子的,影响住院的病人,而且马匹晚上还会拉马粪。
事已至此,聂振明也没办法,只好叮嘱明德和明亮好好照顾小刚,他把马车赶到医院门口外边。
他就在马车上眯一宿,到明天医生上班的时候他再进来。
聂振明赶着马车出去了,聂联刚又安慰了两个铁哥们几句,让他俩在长椅上躺一躺,休息一下。
反正就是这么个情况了,着急也没有用。
大厅里好几张长椅,他们三个每人一张长椅,在上面躺了下去。
自始至终,聂联刚的一只手都在裤裆里捂着。
三个人躺在长椅上,谁也不说话,都在想着心事。
他们毕竟年轻,现在又已经是下半夜了,在椅子上躺着,不知不觉的明德和明亮就睡着了。
两个人发出轻微的鼾声。
过了一会儿,看他俩人已经完全睡熟了,聂联刚悄悄起来,顺着走廊往里走。
找到医院的治疗室,看得出治疗室晚上应该也有值班的。
但因为这年头晚上来医院的病人比较少,在治疗室值班的医生不知道跑哪儿睡觉去了。
治疗室里面亮着灯,没有人。
聂联刚推门进去,先把手里攥着的死老鼠扔进垃圾桶。
然后,用纱布和胶布把下体松松散散的包了起来,从外表看好像刚刚动了手术的样子。
又往自己的身上撒了一些药水,让自己的身上散发出浓浓的消毒水的味道。
最后他把手洗干净。
从治疗室出来,他就上了楼,藏在了楼上的厕所里。
聂明德和聂明亮在一楼大厅的椅子上一直睡到第二天医院上班。
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把他俩惊醒了。
两人醒来一看,小刚哪儿去了?
赶紧去找,但是也没有找到。
在找人的过程当中,还被医院的人给训斥了。
因为这两个年轻的农民愣头愣脑到处乱看,不挨训才怪呢。
俩人到处找不到小刚,没办法,只好到医院门口跟聂振明说。
聂振明一听急了,让明德在外面看着马和马车,他和明亮进去再找。
两人进去医院,又找了好长时间,逢人就打听,但一直没找到小刚。
看看大厅里的钟表,已经上午九点多,快十点了。
正在无比着急之时,俩人突然看到小刚了,从二楼顺着楼梯一步一顿的往下走。
聂振明上去一把,就把小刚给扶住了:“你上哪儿去了?我们怎么都找不到你,可把人急死了。”
“我动手术去了。”
“动手术?”
“对啊。刚才我看医生上班了,就过去问他,他让我立即去动手术,我这不就跟着进了手术室吗。”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们?”
“没来得及呀,反正动手术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医生怎么说?”这是聂振明最关心的问题。
聂联刚黯然的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一张诊疗单。
聂振明没上过学,不认的字,聂明亮上完了小学,一般的常用字还是认得的。
只不过,诊疗单上医生的笔迹太过潦草,让他本来有限的文化读起来更加费力。
连蒙带猜的,他大致好像看明白了诊疗单上写的意思,只听他断断续续的念出声来。
“什么——破碎,什么——无生育能力……”
聂振明听到这几个字眼儿,眼泪就下来了。
抚摸着小刚的后背,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也是有孩子的人,将心比心,能不难受吗!
小刚今年才十七岁,这马上就要定亲了,定了亲再结婚,这就是成家了,多好啊!
可他却被人偷袭,把他踢得断子绝孙,这孩子的一辈子不就毁了吗?
从医院出来,四个人上了马车,踏上归途。
本来聂联刚还提议大家去饭店吃一顿油条的,但是谁能吃的下呀。
聂振明和明德那是真的心情沉重,心里堵得慌,替小刚难受,他们真的吃不下。
聂明亮嘛,大概他也是真的吃不下。
可能现在的他,已经兴奋的要跳起来了,已经开始盘算怎么把小刚和小玲的亲事搅黄了吧?
马车慢慢悠悠的走着,车上的四个人谁都不说话。
出了城很远,聂振明突然打破沉默,说道:“小刚这事,现在就咱们四个人知道。
他的情况任何人不能说出去。你们两个能做到吗?”
两个铁哥们重重的点头:“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跟任何人都不说。”
聂振明点点头,沉重的说:“可即使我们不说——唉——小刚和小玲马上就要订亲了啊!”
很明显,他的内心很矛盾。
在聂振明看来,即使他们给小刚保密,小刚顺利的跟小玲订了亲,可瞒得了一时,能瞒过一世吗?
不跟人家小玲把小刚的事情说明白,岂不是害了小玲一辈子?
可要是把这事说出来,他俩的亲事指定要黄。
突然,聂明亮猛然一拍马车车帮,有些歇斯底里的叫道:
“到底是谁,是哪个丧尽天良的王八蛋对小刚下死手?
回去以后我一定把他找出来,找出来也把他踢得断子绝孙。
小刚这个仇必须要报,呜呜呜……”
极度的“愤怒”和“痛心”,让聂明亮大哭起来。
聂明德也跟着哭起来,哭着说一定要给小刚报仇。
聂联刚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其实他这是让聂明亮这个戏精给气的。
这就是自己前世抱以最深感情的铁哥们?
表面上嚷嚷着誓死为自己报仇,其实心里在盘算着怎么把自己这事传扬出去。
而且还得往放大了传播。
不把自己搞臭,不把自己和韩秀玲的亲事搅黄誓不罢休!
真他妈的太能演了吧?
年轻轻的这么多坏心眼,简直不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