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四个人回到村里的时候,正是生产队中午散工的时间。
马车走在街道上,那些散了工往家走的社员看到他们,大部分人也没感到有什么异常,以为他们就是出去拉东西了。
但是有的民兵看到聂振明的马车回来了,立即跑到大队里去汇报。
因为大队干部整个上午都在查问聂振明以及马车的下落。
并且告诉那些民兵,如果看到聂振明回来,立即向大队报告。
本来马车是朝着聂联刚他们家的方向走的,聂振明就是要先把“刚做了手术”的小刚送回家。
但是在马车快到聂联刚家的时候,来了好几个民兵,把他们四个人,还有马车,都带到大队部去了。
现在已经是中午了,大队干部们也要回家吃午饭的,但是现在把聂振明他们给抓住了,那么大队干部连午饭也来不及吃了。
立马让民兵把聂振明他们几个人带到大队办公室问话,并且让民兵去把孟庆增等人都叫过来。
一开始的时候,聂振明还有些莫名其妙。
因为那几个民兵把他们带到大队部,一路之上态度都比较冲,好像把他们当成罪犯一样了。
问民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民兵说不知道,让他们有什么话到大队说。
到了大队部,把马车赶到大队的大院里,拴好马,四个人被带进了大队办公室。
进来一看,绝大部分的大队干部都没回家,一个个坐在那里沉着脸,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
聂联刚看到自己的二哥了,在旁边提着一把暖壶,也不放下,脸色有些发白,一个劲儿朝弟弟使眼色。
这个怂货!聂联刚装没看见,没理他。
二哥的胆小懦弱属于人为原因,是父亲一手打造出来的。
二哥刚到大队干没几天,他明显还没开始改变。
看来,这怂货还需要持续的锤炼,还有极大的改进空间啊!
很明显,自己“受伤”的消息,现在还没传到自己家人的耳朵里。
要不然二哥不会仅仅脸色有些发白,不会看起来还算淡定。
昨天夜里,聂振明赶马车拉着三个孩子去了医院之后,他老婆按照吩咐,去小刚家里跟他母亲说,小刚和明德、明亮被振明抓了官差。
他们连夜拉东西去了,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这个善意的谎言就是为了不让小刚的家里人担心。
不过,这种行为方式也就是在现在这个年头才有可能发生。
就像现在的聂振明,发自内心的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为了对方好,就可以堂堂正正无所畏惧。
但是到了后世,绝对不可能有人傻到会去这样干。
不管谁家的孩子出了事,必须要通知家长。
到底如何处理,由他们自己的家长说了算。
别的任何人都不会替他们擅自主张。
两个年代,两种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是因为后世的人见过了太多擅自主张吃大亏的案例。
即使你是为了对方好,而且为对方付出了很多,但一旦出现不可抗拒的意外,就有可能被对方的家长告上法院,对簿公堂。
而且这个官司大概率他也赢不了,有可能因为一件助人为乐的事,就让他倾家荡产。
此时此刻,大队办公室里气氛这么压抑,让聂振明也不禁忐忑起来。
虽然他问心无愧,但还是小心的问大队书记姜文高:
“书记,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把我们叫过来干什么?”
姜文高还没说话的,坐他左手边的大队长孟庆义却是猛然一拍桌子,大喝一声:
“聂振明,你自己干了什么你不知道吗?给我蹲那儿。”
聂振明吓得一哆嗦,顺从的就要蹲下。
但是他的腿刚弯下去一半,就被身边的聂联刚给拉住了:“叔,咱没犯什么事,凭什么要蹲下!”
一边说,一边拉过一条长条凳,往靠墙那边放了放:
“叔,明德、明亮,咱们坐下。”
孟庆义可是堂堂的大队长啊,在大队办公室里居然让一个社员公然否定,他怒了。
脸色有些涨红,指着聂联刚大喝一声:“谁让你们坐的,这是什么地方,有你们坐的份吗?”
万万没想到,聂联刚居然毫不畏惧,看他用手指着自己,也抬手指着对方:
“你吵吵什么?
当干部的就你这种作风吗?
我问你,凭什么让俺振明叔蹲地上?
他犯什么事儿了?
别说他堂堂正正没犯事,就是真正犯了事的人,没审没问的,事实没搞清楚之前,你也没资格给人定性。
你这种简单粗暴的干部作风,我严重怀疑你是不是存着什么私心。
因为没存私心的话,你不会一见面就像对待犯人一样让俺叔蹲下。
难道任何一个社员到大队来,你都要命令他蹲下?”
“……”孟庆义脸色涨得更红了,他哑口无言。
聂联刚这几句话让他再一次领略到了聂联刚的伶牙俐齿。
而且他的话里面隐隐有要扣帽子的迹象。
比方说“没审没问,就把人当犯人对待”,“存有私心”,“简单粗暴的干部作风……”这些词语让孟庆义听着每一个字儿都很刺耳。
联想到刚刚被聂联刚整倒了的孟宪道爷俩,孟庆义也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可是他堂堂大队长,被一个孩子给怼的不敢说话了,实在是太丢脸了,大队干部的威信何在?
孟庆义不禁攥起了拳头,说不过聂联刚,那就让拳头说话,让那小子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闭嘴!
这年头,社员要是敢跟大队干部怼起来,明显就是找打。
大队干部打社员,那不就像喝凉水一样平常嘛。
可是孟庆义还没离开椅子,旁边的大队书记姜文高就用烟袋锅子敲敲桌子,不紧不慢的说:
“庆义,你何必跟个孩子一般见识。”
“……”孟庆义看一眼姜文高,一口气窝在胸口发泄不出来,似乎脸涨得更红了。
偏偏这时,挨着姜文高右手边的大队副书记聂振祥阴阳怪气的说:
“没事,该一般见识就一般见识。
老聂家的孩子属于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当家做主了嘛,就不能当孩子看。
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这话的味道,很像谁家的孩子在外面吃了亏,孩子家长心疼孩子说的话。
表面是在说自家孩子该打,但是犀利的内涵,却是在打对方孩子家长的耳光。
聂振祥跟聂振杰是亲叔伯兄弟,但两家从不来往。
就像聂振杰的父母和亲兄弟一样,几乎跟聂振杰断绝了关系。
而且他们这些断绝关系的至亲,还好像跟聂振杰所有家人有仇似的,平常在路上遇见了都很大怨气的样子。
其实,说到底,这些至亲都是对振杰有意见。
聂振杰的老婆孩子也被至亲不待见,都是被聂振杰给拖累了。
尤其聂振祥对聂振杰的意见最大。
因为当年为了劝说聂振杰振作,劝他不要那么颓废,聂振祥跟聂振杰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甚至俩人都为此动了手。
彼此打得血头血脸,被人拉开了,聂振祥还在大骂聂振杰是畜生,是茅坑里的蛆虫。
“聂振杰你一个好胳膊好腿的大男人不干活,靠一个可怜的女人干活养活你,你连个蛆都赶不上。
蛆都知道自己找屎吃。
你聂振杰要是没人养活,连屎你都吃不上……”
聂振杰被骂得准备拿土炮轰了他。
对自己家族中的这些人,聂振杰最恨的就是聂振祥。
因为聂振祥是家族中最敢仗义执言的人。
骂的那些话,也最让聂振杰无法接受,从此视为至仇。
小刚上次在大队部硬怼孟宪道父子,聂振祥肯定在场,但他当时把自己变成了空气,一句话都没说。
聂联刚也理解自己这位堂叔的做法。
换了自己,也会袖手旁观。
可是,今天他突然冒出这么阴阳怪气一句话,聂联刚瞬间感觉心里好暖,鼻子有些酸酸的。
想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