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秀玲跟在小刚的身后，看着小刚在开他家的院门，立刻表现出一副忐忑和害羞的样子。
聂联刚撇她一眼，知道韩秀玲误会了，以为自己把她领家里来，这就是要重归于好的开始呢。
聂联刚不是跟姥爷一起住在土坯新房这边嘛，这个时间点儿了，姥爷早已经回来睡下了，院门从里面上了栓。
不过这难不住聂联刚，他在大门上摸索了一下，摸到一个小铜环，用手指拉了一下，听到里面门栓滑动的声音，然后用手一推院门就开了。
韩秀玲轻笑，小声说：“从外面就能拉开，那里面上栓管啥用啊？”
聂联刚说：“这是我和姥爷的暗号，有时候我回来的晚，姥爷就关上门来先睡了。
要是不关门，晚上跑进一个大灰狼把他叼走了怎么办？”
“现在哪里还有大灰狼啊？”韩秀玲被逗笑了：
“那你这机关也挡不住别人呀。
让人看到了，都知道一拉就能进去，半夜里要是来了坏人怎么办？”
聂联刚说：“没事，等我回来之后，里面还要加一道门栓。
这一道门栓就拉不开了。
其实，别说上门栓了，你就是捏上两把锁也只能挡住君子。
只要是存心想到家里来干坏事的，你上多少把锁也挡不住他。”
韩秀玲点点头，不再说话，默默的跟着聂联刚进了屋。
她从小就经常待在聂家，只不过那时候聂家只有一处老屋，后来聂家盖起了这两处新房子，她就再也没来过了。
聂联刚推开堂屋的门，韩秀玲跟着刚一走进来，她就小声的惊呼：
“屋里怎么这么暖和啊？”
聂联刚已经从兜里掏出手电按亮了，光柱打在靠墙那里的一个煤炉上：“这不是生着炉子的嘛。”
冬天生煤炉最怕的就是煤气中毒，所以煤炉就没生在卧室里，而是生在堂屋，在墙上抠一个窟窿，把烟管通到里屋。
这样就能给里间屋供暖，而且也能防止煤气中毒的事情发生。
身后的韩秀玲小声嘟囔了一句：“屋里这么暖和，你家可真有钱。”
到现在为止，整个姜家庄子大队也只有聂联刚家生着煤炉，其他再没有能生得起煤炉的人家。
连大队书记他们家都没生炉子。
这年头烧火做饭柴火都不大够烧，哪有余力再生个煤炉取暖。
聂联刚推开里间屋的门进来，炕上立刻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才回来呀。”
跟他身后的韩秀玲吓一跳。
年前年后，她在这边的墙角等了小刚好多个夜晚，她是知道聂联刚跟姥爷都住在土坯新房这边的。
但是没想到小刚居然跟姥爷睡在一个炕上。
而且也没想到姥爷都这个点儿了，居然还没睡着。
聂联刚说：“姥爷，你还没睡着啊？”
炕上苍老的声音嘟囔：“上年纪了，没那么多觉。”
虽然知道躺下了也睡不着，但是老人毕竟年纪大了，早早的躺被窝里，暖和和的也挺舒服。
聂联刚知道姥爷躺那里假寐，眼都不睁，主动介绍说：
“姥爷，这是小玲，你还记得她吗？
你早就知道的，我和她从小定了娃娃亲，后来这事又散了。
今晚我碰上她了，让她过来看点东西。”
姥爷沉沉的“唔”了一声，也没睁眼，半睡半醒的样子。
聂联刚划火柴点着了罩子灯，拉过一把椅子让韩秀玲在桌子旁坐下。
韩秀玲局促极了。
她不知道小刚要给自己看什么？
刚才他让自己跟着到家里来，还以为他想对自己干什么呢！
可是姥爷也在这屋里睡，还能干什么！
聂联刚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厚厚的一摞信放在桌子上。
“我没有骗你，我和芳婷既然已经确定了关系，我俩就不可能反悔。
虽然我和她现在不在一块儿，但是两颗心从来就没有分开过。
除了打电话，还写信，这些信都是她写给我的。
你看看吧，你可以看。”
韩秀玲拿起一封信，第一眼先看到信皮上那“京城大学”的字样，她瞬间傻眼。
突然，一阵强烈的自惭形秽袭来，让她完全不能自持。
好像京城大学这四个字在她眼里迅速放大，大到要把屋子撑破。
而她自己呢，则是在迅速缩小，小得还不如一粒米。
俗话说人比人又死，此时此刻的韩秀玲就是有一种要死的感觉。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要死更痛苦的感觉呢？
她差点就把信往桌上一扔，然后痛哭失声的捂着脸跑掉。
可她终于还是坚持住了，努力的让自己保持冷静。
虽然这些信太刺激她了，她似乎都有一种不敢正眼看这些信的感觉，但是强烈的好奇心又让她忍不住把信纸抽了出来。
小刚不是说她可以看吗？那就看一看你俩的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看完了一封信，把信纸叠好，重新装进信封，然后又看下一封，她就这样一封一封的看了下去。
之所以强忍着不适要看这些信，是因为她还抱着一丝丝侥幸。
认为虽然夏知青还在跟聂联刚保持着通信，只不过就是因为聂联刚曾经照顾过她，即使两个人做不成夫妻，还可以当朋友嘛。
这也就是朋友之间的通信。
只是她越看，心里越凉，越是绝望，心里还存着的那一丝侥幸也消失不见了。
很明显，小刚并没有骗她，两个人确实还是保持着恋爱关系。
这年头恋爱的人还是相当克制，即使是写信，也不敢无限制的往信纸上写那些很露骨的甜言蜜语。
虽然没有露骨的甜言蜜语，但是从这些貌似正常的言语当中透露出来的深深的思念之情，韩秀玲还是能够历历分明的读得出来。
从读第一封信开始，韩秀玲的手就在颤抖，越是往后看下去，她的手抖得就越是厉害。
甚至站在旁边的聂联刚都能都能听到，信纸抖动发出来的“沙沙”声。
而且他也看到，黄豆粒大小的晶莹泪珠从韩秀玲的眼里滚落下来。
聂联刚的心里也是有些不是滋味，替她难受，自己把这些信给她看，似乎有些残忍。
可是没办法，如果不能证明自己和夏芳婷的关系，就不能彻底打消韩秀玲想要重归于好的念头，就不能彻底摆脱她对自己的纠缠。
韩秀玲再也看不下去了，把信纸往桌上一放，都没有在装回信封里。
颤抖着站了起来，此时此刻的她浑身都在发抖。
“很晚了，我该回家了——”
嘴里说着，眼泪滚落的速度更快了。
聂联刚心里更是有些不忍，抓过毛巾给她擦泪：
“把眼泪擦擦，再抹上点雪花膏，要不然出去脸就皴了——”
韩秀玲一把推开他的手，颤抖的身子快步往外走去。
聂联刚赶紧抓过手电筒：“我送送你——”
韩秀玲根本就不再理他，只是逃也似的快走。
出了院子，等聂联刚回身把院门带上来的空儿，韩秀玲已经走到胡同头上了。
午夜时分的月光越发明亮了，映射在路边的积雪上，让胡同里的可见度很高，但聂联刚还是按开手电，小跑着追上去。
韩秀玲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就像躲避似的也小跑起来。
聂联刚看到她抬着一只胳膊，还隐隐听到她喉咙里的“呜呜”声，知道她在捂着嘴，尽量不让哭声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