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传山老两口对于徐乃祥为什么不在家招待闺女,却是午饭都没吃就跑到闺女家里来了,肯定感觉很奇怪。
大年初二都是闺女回娘家,哪有老父亲到闺女家里来的?
但这话肯定不能问,事情这么反常,肯定出了什么问题,一问那不就尴尬了吗?
聂联刚和母亲也不说,当着姥爷的面就不要说那些伤心的话题了。
等过一会儿在背后跟大家再解释吧。
酒足饭饱之后,把桌上的饭菜撤掉,又泡了茶,聂传山老两口盘坐在炕上,跟亲家喝茶聊天。
聂联刚则是早早的去西边土坯新房那边,把西间屋的土炕烧的热热乎乎。
他要让姥爷跟自己一个炕睡。
姥爷年纪大了,不抗冻,炕头必须要烧的热乎一点。
至于在这间屋里生起一个煤炉,暂时没那个条件。
因为今天才是大年初二,不管供销社还是代销点都不开门,你没地方去买煤炉和烟囱管子。
要想买到这些东西,总得过了正月十五。
所有的国营商业单位,比方供销社、国营饭店一类,正月十五之前绝对不会营业,甚至国营饭店要等到出了正月才开始营业。
这也是这年头的人忙年的主要原因,年前忙得焦头烂额,一直忙到大年三十晚上,但是一到正月初一,立马就变得无所事事,整天只知道串门走亲戚,喝酒捞肉。
因为你年前不把所有需要准备的,需要买的全部置办好的话,过完年的很长时间都没地方去买东西。
不但所有的商店不开门,集市在正月里也消失了。
可以说大正月里,商业活动几乎是完全停止的。
但这也难不住聂联刚,他决定到晚上的时候,就在屋里生起一个火盆。
这是土坯房,土炕烧的这么热乎,再弄一个火盆,不需要太多的炭火就能让屋子里很暖和。
聂联刚知道,一开始还不能把屋子里弄得过于暖和。
因为姥爷在徐家滩住的那间小屋,这年头缺烧的,姥爷自己生活最多就是能把饭做熟而已,土炕都烧的不是太热。
他那间小屋里到了冬天冷的像冰窖。
这些年姥爷也习惯了屋里的冰凉,如果让他一下子住进特别暖和的屋子里,反而受不了,更容易感冒。
等到姥爷住一段时间,渐渐适应了住在暖和屋子里,那时候商店也开门了,再去买炉子和烟囱管子,在屋里生起煤炉取暖也不迟。
从此,徐乃祥就在姜家庄子闺女家住下了。
晚上在土坯新房这边跟小外孙一个炕睡,白天就过去老宅那边吃饭聊天。
老头子活了这么大年纪,真的没体验过这么舒服的日子。
不过,每顿饭都有酒有肉,这让他惶恐极了。
感觉再大的家业也搁不住这么个挥霍法。
虽然他也知道现在还是大正月,正月里家家户户都准备了不少年货,而且每天家里都来客人,他其实就是跟着陪客人喝酒捞肉。
但在他的观念里,即使是正月里招待客人,喝的这酒也太贵了吧,满桌子的菜也太丰盛了吧?
每天晚上要睡觉的时候,聂联刚都要听姥爷跟自己絮絮叨叨,表示每天都吃的太好了。
“吃的这么好,简直是罪啊,这得多大个家业呀才能吃得这么好啊!”
聂联刚很理解姥爷的心情,他也不烦,每当姥爷絮叨的时候,他就耐心的给姥爷解释:
“咱家吃的不算好。
你是没到城里去看看,俺爹现在是大城市的公安局长,挣老多钱。
他们在城里的生活比乡下好太多了。
再说了,全家这么多人都是吃国家饭的,俺这些哥哥姐姐的工资可高了。
我们一个人的工资,能赶上其他好几户人家的结余。
你看咱们吃的那些肉啊鱼的,都是国家发的票,跟咱们农村人供应还不一样,国家给工人发的票多。
肉票都发下来了,咱们要是不吃,不也是浪费了吗?”
姥爷听的一知半解,感觉外孙说的有道理,但又不是完全能够理解。
不过对于闺女家的富裕,他是看在眼里的。
你就看吧,他家去年都盖起了砖瓦房,农村人谁家能盖得起砖瓦房啊?
你再看看聂传山老两口,那屋里墙上居然还挂着大挂钟,桌子上摆着那么大的收音机,家里还有自行车。
这在其他社员家里,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虽然他不知道东州那个城市到底有多大,有多厉害,但他知道自己的女婿是公安局长,那可是大官。
正如小刚说的那样,他们兄弟姐妹都是吃国家饭的,不但工资很高,还能发很多的票。
那些票你要是不用,又不能变成钱,只能用掉啊!
渐渐的,徐老汉也有点认可了这么奢侈的生活方式。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闺女家有钱啊。
有钱人家的生活条件肯定好啊。
住了十多天,他对这种奢侈的生活条件已经不那么惶恐。
但是眼看着正月十五快到了,他又开始为了在闺女家住的时间太长而惶恐了。
自己是有儿子的人,眼看着过十五了,不能在闺女家过十五吧?
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去了。
聂联刚和母亲以及爷爷奶奶早就商量好了,从此就让姥爷住在自己家里,自己家给他养老送终。
他那个混蛋儿子和儿媳妇,就全当没那个人算了。
当然,这话不会对姥爷说的这么直接。
如果直接跟他说,“你就在闺女家过吧,全当没那个儿子。”老头是接受不了这种说法的。
在农村人的观念当中,有句俗话不是说吗,宁愿叫儿子打杀,也不愿做绝户疙瘩。
让他全当没儿子,就安心的跟闺女算了,那他岂不是变成绝户疙瘩了吗?
所以,包括聂传山老两口,劝说徐乃祥的时候都是跟他说:
“你着急回去干嘛呀?你看看咱家这边条件多好啊。
而且人还多,平常还能陪着说话。
现在闺女家条件好,不是以前吃不饱穿不暖那会儿,来一个亲戚咱们管不起饭。
俺家完全养得起你,你就大大方方的在这边安心的住着吧。”
大家都这么劝他,晚上的时候聂联刚都是给姥爷各种洗脑。
跟他说一些跟闺女和跟儿子是一样的大道理。
这样的话说的多了,老头在闺女家也终于能够住得安心了。
而且老头不仅仅是住闺女家,他还算是住外孙女家。
因为翠红老是拽着姥爷去她们家吃饭。
在翠红两口子看来,她们住在娘家,而且住上了娘家最好的砖瓦房,她们却是没给娘家做出什么贡献。
家里每一个人都比他们两口子有本事,都是她家沾家里人的光,家里人也用不上他们两口子什么。
现在好容易姥爷住到这边来了,翠红就跟男人商量:
“不行咱们养着姥爷吧?也算是给家里出一份力。”
过完正月十五,全家人都得返回东州市了,大刚娘不想走。
她想留在老家伺候老父亲。
可现在全家的重心都在东州那边,最重要的是还有两个小女儿在上学,放学回来还得吃饭呢,家里没个做饭的也不行。
而且老父亲在这边,不是在公公婆婆那边吃,就是被拉着去大女儿那边吃,小刚对姥爷照顾的也是极其上心。
大刚娘也没啥不放心的。
最后在众人的劝说之下,她只好跟着全家人回到东州。
无非是以后的日子里,经常回到老家来看望老父亲。
日子过得很快,出了正月,就是阳历的三月份,聂联刚一力促成的三位大学生全都已经报到入学了。
夏芳婷在家里的时候,往砖瓦厂给聂联刚打电话还是相当方便的,自从到了学校,再想打电话就没那么方便了,他俩开始书信来往。
当时夏芳婷还在农村的时候,虽然她的内心已经认定自己是聂联刚的人了,两个人心灵的交流都已经有了归属。
但是肌肤之亲这事儿吧,还是差的太远。
最多就是聂联刚壮着胆子抓过她的手,攥在手里揉捏揉捏,抚摸几下。
至于再进一步的交流,聂联刚就没那么大的胆子了。
连抱都没抱过。
夏芳婷的思想也是比较传统,她以为两个人真要有肌肤之亲的话,那是必须要等到结婚以后。
当时她还以为俩人很快就会结婚呢。
不管是聂联刚主动提出来,还是他的家人等不及了提出要求,让他俩赶紧结婚,只要对方提出来,她肯定毫不犹豫的应允。
毕竟她早就已经把自己看成了聂家的一份子了。
可是现在她回城了,而且成了京城大学的一名大学生,两个人只能是书信来往,聂联刚才发现从前自己跟夏芳婷的交往有些过于保守了。
到现在为止,自己仅仅拉过她的手。
如果她一直在农村的话,还是一直住在自己家里,那种亲近感和感情肯定会越来越深。
但是,现在一旦分开,就让他明显的感觉到了距离感。
不但是在空间上有了距离,更是在精神上产生了距离。
虽然夏芳婷给自己写信,所说的那些话一如既往对自己心有所属,虽然夏芳婷不善于写那些露骨的甜言蜜语,但是想当初她决定把自己这辈子交给聂联刚的那种心境并没有改变。
也就是说,她还没有变心。
聂联刚的距离感,其实来自于两个人身份的差距。
一个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另一个是留在老家的农村人,怎么可能没有差距?
这样下去,两个人之间还能有多少共同语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