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大刚娘这个娘家,基本上就是她的一本血泪史。
在她刚刚六岁的时候,就没了娘。
后来等她渐渐长大,听那些老人议论去世的母亲,其实也不算什么大病。
就是刚生完孩子,得了产后风,紧了牙关,大家用尽了所有办法,也没法把她紧咬的牙关给撬开。
没几天就活活饿死了。
生下的那个孩子因为没有奶水,仅靠米汤续命,也没养活,不久就夭折了。
她父亲徐乃祥是个老实人,日子过得也是很一般,中年丧妻之后,就再也没有能力续娶。
只能一个老光棍含辛茹苦拉扯着三个没娘孩子。
那一年大姐徐丽菊13岁,大哥徐立强10岁,最小的丽华6岁。
以前那年头,可是地地道道的农业社会,几乎是没有工业的,尤其是农村,农民的衣食住行,所有的用品,几乎看不到工业品,全是手工制作。
徐乃祥这个老光棍马马虎虎把饭做熟还是可以的,但是让他一个大男人手工缝制衣服、鞋袜,他实在是学不会。
孩子身上穿的,去买点粗布回来,只能求助于左邻右舍,婶子大娘。
全靠求助,肯定有点跟不上。
仨孩子穿得披蓑衣打伞的样子。
尤其到了冬天,也就是好歹没被冻死而已。
一家四口挣扎求活,苦熬岁月。
过了三年,大姐徐丽菊十六岁,出嫁走了。
九岁的徐丽华就代替大姐,肩负起帮助父亲烧火做饭干杂活的任务。
又过了五年,大哥徐立强十八岁,家里穷不穷的,好容易算是娶上了老婆。
“新媳妇”这个词语看起来挺清新的,但是徐立强的这个新媳妇长得一点都不清新,五大黑粗,脾气暴躁,姓张名玉莲,在娘家就是远近闻名的母老虎。
就他家这个穷苦的条件,明知道这个张玉莲脾气很差,长得也不大像个女人,但能娶上媳妇已是万幸,还能挑挑拣拣?
张玉莲比徐立强小一岁,成亲那年十七岁。
本来,徐丽华是欢天喜地的,因为大哥有媳妇了,她也就有大嫂了,这个家就有了家庭主妇。
再也不是一个光棍爹支撑这个家,连做一双鞋都要求爷爷告奶奶了。
可她万万想不到,大嫂的进门,才是一家人噩梦的开始。
这位大嫂不但脾气暴躁,而且浑不讲理,可以说到了肆意妄为的地步。
在家里,不但她想怎样就怎样,而且家里任何一个人都要听她的,她要你怎样就怎样。
真要是她说的正当,听她的也无所谓,可是她的发号施令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是为了制造问题,故意找茬。
徐立强是她男人,她还有点手下留情,对于公公和小姑子,那就是肆意揉捏了。
徐乃祥是老实人,小姑子生性懦弱,不但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也没那个胆量反抗。
即使百倍小心俯首帖耳了,小姑子还是整天被大嫂暴打。
后来眼看小女儿就要被折磨死了,徐乃祥就到处托人,赶紧给闺女找个人家嫁出去吧。
也是逃条活路。
嫁到姜家庄子村的徐丽芝回娘家,听说乃祥叔到处托人给丽华找婆家。
正好村里的聂振杰据说复员回来了,家里人在给他张罗媳妇,于是徐丽芝就把丽华给介绍过去。
徐乃祥父女一听对方是个复员军人,以前在部队干得还挺好,父女俩很是满意。
受欺负惯了,就想找个军人依靠依靠。
于是也没详细打听,徐丽芝说什么就听什么,稀里糊涂的就嫁过来了。
本来徐丽华嫁过来,是想找个主心骨,找个依靠的。
好嘛,谁能想到她找了一个自己把自己关了禁闭的人。
徐丽华这大半辈子,完全就是在血泪的浸泡当中活过来的。
好在,“土地爷还有个二月二”呢,再命苦的人,也有苦尽甘来的时候。
这不是嘛,路上大初二走娘家的人不少,步行的,用小推车推着的,也只有她是让儿子骑自行车载着。
只不过,一路之上娘俩风光倒是很风光,就是自己的苦自己知道。
乡间的道路本来太差,路上全是积雪和结冰,中间有很多化了冻、冻了化形成的车辙沟和大大小小的脚印。
在这种道路上骑自行车,比步行快不了多少,不但颠簸难行,还随时有滑倒的危险。
对于此时的徐丽华来说,那只能是苦并风光着。
年前的时候,大刚和二刚兄弟俩已经过来姥爷这边一趟,给姥爷送了不少年货。
过完年的初二,徐丽华只是胳膊上挽着一个箢子,并没有其他更多的礼物。
只不过路上其他那些走丈人家的,同样是一个箢子,但此箢子非彼箢子。
别人家的箢子里都是千年不变的馒头和油条,而徐丽华的箢子里全是“硬货”。
红糖,白糖,好几种点心,金华火腿,肉、鱼罐头,一大包甜晒鱼干,还有过年的各种炸货。
她这些礼物,拿出其中任何一件来,别人十个箢子的礼物也比不了。
好在婆家跟娘家两个村离着不是很远,也就是七八里路的样子。
一会儿,徐家滩大队已经映入眼帘,小刚一边费力的蹬着车子,一边嘟囔了一句:
“可算是到了。”
后座上早就受够了的母亲一听到了,立马大叫:“住下住下,让我下来,腿都麻了。”
“我刚看到房顶,还有一段路呢。”小刚说。
“那我也下来,我得下来遛遛。”
好吧,小刚也需要下来遛遛了,这年头的破路,别说骑车子了,就是步行都嫌太颠簸。
姥爷家在村庄的中间位置,小刚推着车子,母亲挎着箢子,娘俩从街上走过的时候,街上的人都跟她们打招呼。
平时一些不喜欢说话的,徐丽华回来娘家的时候,她都得主动跟人家打招呼。
也许对方还爱答不理的。
可是今天,所有人一看到徐丽华,立马热情的上前,主动跟她打招呼。
那个热情劲儿,让旁边的小刚恍然看到这些人后腚上疯狂摇动的尾巴。
去年春天的时候,徐家滩的人早就传遍了,徐丽华的男人官复原职,当了东州市公安局的局长。
全家都跟出去成了城市人。
孩子们都给安排了工作。
这个消息,不但在徐家滩造成轰动,而且成了徐家滩所有社员的骄傲。
甚至本大队的青年娶媳妇都变得更容易。
因为东州市公安局的局长聂振杰,那可是咱们徐家滩的女婿啊!
媒人带着姑娘到徐家滩大队相亲的时候,聊天当中都要不自觉的把聂局长抬出来,表示那是俺大队的女婿,俺家跟他丈人家还是近份呢!
本来人家姑娘对这个脸上有麻点的青年还有些不大满意,一听这话,立马觉得青年脸上的麻点倒也挺耐看的。
聂联刚推着车子走在母亲身后,看着乡亲们如此热情,母亲一路往姥爷家里走,好像一路检阅仪仗队似的。
这让聂联刚的神经有些不大够使。
太尴尬了。
只好赶紧推车子快走,越过母亲,逃也似的来到姥爷家。
他都推车子进院门了,母亲跟人热情打招呼的声音还在几条胡同之外呢。
只不过,聂联刚前脚进院子,后脚就听不到母亲跟人打招呼的声音了,转而换成了一个沙哑嗓子的叫骂声。
不用看,只听那个沙哑嗓子,聂联刚就知道是大妗子张玉莲。
张玉莲的口气一如既往的嚣张蛮横:“你撒手,你个死老东西撒不撒手?
再不撒手我一脚踹死你!”
聂联刚看到姥爷和张玉莲中间是个箢子,一人拽着箢子把手的一端,在来回争夺。
在张玉莲的叫骂声中,徐乃祥还在苦苦哀求:“生儿他娘,你把这点东西给我留下吧。
大刚弟兄俩给我送来那么多年货,全让你给拿走了。
就剩这点儿东西,你得给我留着伺候客人啊。
今天大刚他娘要来,你都拿走了,我拿什么伺候她们啊……”
聂联刚的大舅徐立强一共四个孩子,老大徐玉生早就分家另过,两个女儿也出嫁了,现在家里还有一个小儿子,还没结婚。
徐立强也是老女婿了,所以早就不用亲力亲为的走丈人家,年初二都是派儿子过去丈人家那边走走。
他们两口子也有两个出嫁的闺女,还要在家招待女婿。
大刚和二弟年前给姥爷送来许多鱼肉等年货,兄弟俩刚走,送来的那些年货几乎全被张玉莲抢走。
年近八旬的徐乃祥只抢下了极少的一点点。
许多年前,徐乃祥就被大儿子给分出去单过了。
把院子扩大,在他家房子的东边又接上了一间。
这一间房子朝前开门,进门就是一个锅灶,锅灶往里是半盘土炕。
土炕和锅灶之间隔了半截土墙。
徐乃祥这些年一直在这间房子里自己过。
在农村,一般情况下儿女多的人家,大孩子结婚成家了,很快就要把他分出去。
大家大口的,婆媳姑嫂之间在一起掺和,很容易起矛盾,早点分出去就能避免矛盾。
但是像徐乃祥这样,只有一个儿子的,基本是不能分家的。
就指望这个儿子养老呢。
再说了,家里又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家产到时候全是徐立强一个人的,绝对不会有任何争议。
也就没必要分家。
只可惜徐乃祥命不好,中年丧妻,然后有摊上这样一个凶悍的儿媳妇,儿子啥事不管。
只能毫无反抗能力的被分出去单过。
虽然跟儿子同在一个院子里生活,但他自从被分出去,就再也没能去儿子那边吃一顿饭。
儿子一家也是极少到他这一间屋里来。
只不过徐乃祥临老临老,女儿女婿突然发达了,给他送来这么多好东西。
于是立马被张玉莲惦记上。
年前把大部分年货抢走不说,今天大女儿和二女儿过来拜年,张玉莲张罗着做菜的时候,想到老家伙那边还有些没抢光的好东西,干脆全抢过来招待女儿女婿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