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联刚只是一抬头,就立马认出了对方,不由得冒叫一声:“小玲!”
虽然现在是夜里,但是因为月光很明亮,地上到处都是积雪,反射的月光显得这个夜晚更加明亮。
而且实在是因为这个身影太熟悉了。
没错。把聂联刚堵住的正是韩秀玲。
虽然只是在月光之下,虽然现在还是冬天,韩秀玲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但聂联刚还是能明显看得出,韩秀玲又长了。
个子更高了些,而且月夜里那张光洁的脸似乎真正张开了,不得不说,她开始进入了最漂亮的季节。
韩秀玲在过年之前就已经回来了老家,大队里的社员们都知道,聂联刚肯定也听说了,只是没见过她。
其实,主要是再也不想见她。
聂联刚对韩秀玲的印象,其实很矛盾。
她算是自己前世的仇人之一,而且给自己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对她的伤心和仇恨肯定是不言而喻。
但她毕竟是自己前世的前妻,作为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一对夫妻,生活了很多年,而且还有共同的两个孩子,要说一点儿感情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最关键的是,到了这一世,到现在为止,应该说韩秀玲在自己身上一点过错都没有,她对自己一直都是一往情深,坚贞不渝。
也就是说,聂联刚恨她,肯定是特别的恨,但是又有点儿恨不起来。
更不可能主动的去报复她,让她过不好。
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希望离她越远越好,绝对不要跟她再有交集。
甚至连见都不想见。
仇人,其实也是分好几种类型的。
比方说,史茂祥是自己最大的仇人,自己对他恨之入骨,但是对他就没有见都不想见的意思。
反而有时候还挺想遇见他,跟他有所遭遇,有所交集。
因为到了这一世,自己属于有备打无备。
知道这家伙一肚子坏水,跟谁都没安好心,那就让他尽情地表演好了,看看他能耍出什么样的花样?
自己趁他尽情表演的时候冷不丁给他下个套,然后幸灾乐祸的看他倒霉。
感受着报复的快感,也算是这一世人生当中的一大乐事吧。
但是对韩秀玲就没有这样的想法。
首先就是到现在为止,韩秀玲还没有干出什么样的坏事,而且在自己身上不但没有造孽,而且还有恩。
所以这种感觉就特别的矛盾。
因为上一世的伤心,对她的观感特别恶劣,但里面又掺杂了好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就是因为这种复杂的感觉,不想去面对她,更不想把这些感觉恩怨分明的梳理清楚。
最好的办法就是逃避,离得远远的,见都不要见她。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不是吗,居然又把自己给堵住了。
聂联刚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认为韩秀玲对自己还是没死心。
这让他瞬间感觉很烦,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纠缠不清的,有没有完啊?
韩秀玲似乎都不敢抬头看聂联刚,她深深低着头,目光大概定在聂联刚的脚面子上:
“小刚你回来了。”
声音很小,但音调柔柔的。
她的声音和音调,对于聂联刚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
毕竟上一世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而且从小在一块长大,彼此之间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了父母。
聂联刚的心里就像被敲了一锤子,狠狠的震动了一下。
呃,他掩饰的咳嗽了几声:“这大晚上的,怪冷怪冷的,你站在这里干嘛?”
韩秀玲的声音还是低低的,柔柔的:“我在等你,我一直都在等你。
去年我回来之后就想见你,有一肚子的话想跟你说。
每天晚上都在这边的墙角等着你。
可是要么等不到你,要么你和别人一块儿,我也不敢出来。”
“你每天晚上都在这里等我?”聂联刚吃惊地问:
“年前的时候多冷啊,连风带雪的。
大晚上的你就傻傻的站在这墙角啊,也不怕被冻着。”
“没事,我冻惯了。”韩秀玲低声说道:
“咱们这里的冬天虽然冷,但是比起东北的冷,这已经算很暖和了。
东北那是真的冷啊,嘎嘎的冷。
我在那里一点都待不惯,感觉自己已经被冻死了。
实在受不了了,不得不回来。”
她这话说的聂联刚有些心软了。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被逼着,谁愿意闯关东啊?
一个“闯”字,就像林冲雪夜上梁山一样,道出了多少的万般无奈。
他不由的说道:“还是回来好啊。
你看咱们这里四季分明,气候宜人,夏天不是太热,冬天也不会太冷,挺养人的。”
韩秀玲低低的声音有些伤感的说:“可是我回来也难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出了那样的事,坏了我的名声。
现在的人又喜欢播弄那些谣言,说什么的都有。
虽然别人不可能当着我的面说,可我回来之后,这些老少爷们看我的眼神跟以前都不一样。
我很难受。”
“……”聂联刚一阵默然。
没错,确实就是这么个情况,关于她的那些话题都很恶意。
韩秀玲这话说的很坦诚。
不仅仅是这年头的人喜欢传播谣言,更重要的是,这年头的人还有很重的传统思想,大家把一个人的名声看的特别重。
哪怕像韩秀玲长得这么结实又漂亮的女孩子,只要名声臭了,想要再正常的找一个人家,那也是很难。
除非就是男方条件特别差的,饥不择食,也就管不了女方名声的好坏了。
可是就韩秀玲这外在的条件,在同龄的姑娘当中算得上是上乘,让她嫁一个长得又丑,家里又穷的男人,她肯定不甘心。
所以她的家里人才给她找了那样一条出路,让她闯关东。
只有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外地,才能让她洗白自己的名声,然后正常的找个人家。
只是没想到她虽然长的气血很足的样子,但是偏偏怕冷,受不了东北的严寒。
这不是就被给冻回来了吗。
在上一世的时候,聂联刚从没带她去过东北,一直都是在本地生活,真的没看出她对于严寒居然有那么敏感。
“其实——其实当时——”韩秀玲的小脑袋垂得更低了,吞吞吐吐的说:
“那晚明亮又——没弄成,他根本——根本就没——没进去——”
一听这话,聂联刚不由的脱口问道:“你说什么?你意思是说那天晚上明亮没把你祸害了?”
韩秀玲这下连聂联刚的脚面子都不敢看了,小脸扭向旁边,身体也扭动了几下,看样子似乎想要逃走。
很明显,这个话题让她羞愤难当,很不能立马从聂联刚面前消失。
不过她还是坚持住了没有跑掉,轻轻点了点头,又把眼神看向了另一边的墙角。
聂联刚竟然暗暗松了口气。
这个消息居然让他心里好受了许多,感觉就像听到了什么好消息一样。
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毕竟上一世韩秀玲是自己的老婆,哪怕这一世自己跟她毫无关系了,但是上一世的那种心理惯性还是有的。
潜意识里还会把她当做自己曾经的家人。
自己曾经的老婆被聂明亮那个混蛋给占了便宜,想想心里就膈应。
现在听韩秀玲亲口跟自己说,聂明亮并没能成功占有她,聂联刚心里肯定舒服多了。
聂明亮被判了五年,这五年的刑期当中,主要罪名到底是杀人未遂还是强奸罪?聂联刚对这些事并没有过多的关注。
而且这年头的判决也不像后世那么清楚公开,反正大家只知道数罪并罚,判了五年而已。
他由衷的点点头说:“那很好,只要你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就好啊。”
这话说的就有些温度了,韩秀玲从他的语气当中,明显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关心和欣慰。
可以说,她已经很长时间没从小刚嘴里听到这么有温度的话了。
似乎一下子被触动,居然哼的一声抽泣起来。
而且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肩膀都在抖动,看得出她心里实在有太多的委屈了,一旦在她心爱的人面前释放出来,就渐渐显现出一种洪水决堤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