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夏良平并没有回答聂联刚,而是陷入了沉思。
而且所有人都不再说话,餐桌上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每个人的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凝重。
因为聂联刚的这番话戳在了他们心中的痛处。
当时,夏副省长夫妻俩作为大干部,他们受到了严重的冲击,也是被下放了。
在那段时间里,全家人的心态其实都是绝望的。
一家人基本上失去了联系,谁也不知道另一个家人到底下放到了哪里,现在还有没有活着?
夏良平也是知青。
刚才聂联刚说的知青的工作和生活状态,尤其是知青的精神状态,真的戳到了他的痛处,让他再次陷入了不堪回首的回忆当中。
要知道,他作为干部子女,在家庭受到冲击之前,生活一直都是很优越的。
但是一旦下乡,尤其是像他这种身份背景有问题的知青,可以说加倍的受到了歧视。
这让他的日子也更加难熬。
聂联刚说一个人到了难处,为了活下去会完全放下自己的身段,甚至连礼义廉耻都不管了,只要能改变自己的艰难处境就行。
其实,当时夏良平就是这么想的。
他一直都在试图追求生产队长的女儿。
当时只要跟生产队长的女儿结了婚,他的处境就会大大改善。
但是生产队长对他的身份背景避之不及,坚决不准女儿嫁给他。
而且为了以防万一女儿跟夏良平会偷着来往,就急匆匆把女儿嫁给了一个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
回忆起那段苦不堪言的往事,夏良平不禁痛苦的低下了头。
刚才他还在讥讽聂联刚是软骨头,如果被敌人抓住,聂联刚会叛变投敌当叛徒。
可是经过聂联刚这么一说,夏良平才恍然发现,自己当初就是想当叛徒来着,可是人家连当叛徒的机会都不会给你。
你连当叛徒的资格都没有。
聂联刚不是说了嘛,不要拷问人性,可现在血淋淋的事实就是,夏良平曾经努力的试图当叛徒,但他没当上。
而聂联刚还没有那种想当叛徒的经历,你没法给他假设!
血淋淋的事实在对着夏良平啪啪的打脸。
而夏副省长夫妻俩,其实也是这样的心情。
因为他们在下放劳动的时候,基本上也是朝不保夕,那种曾经作为上位者的气质和心态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们每天都是在拼命的劳动,小心翼翼看着管理者的脸色,如履薄冰的苦苦支撑,甚至在绝望的时候,轻生的念头都会出现。
聂联刚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可以说每字每句似乎都在他们的伤口上撒盐。
可是,这又能怪谁呢?
一开始不就是因为夏良平和夏芳岚在一唱一和的敲打、讥讽聂联刚,表面上这些话是在捧他,其实每一句话都是在打人家的脸。
口口声声说人家居心不良,在搞阴谋诡计去骗他们家的女儿。
这才逼的聂联刚说出这样一番话。
沉默良久,夏兆盛才长叹一声:“照你这么说,是不是当时婷婷也是这种情况?”
“她不是。”聂联刚摇摇头:“夏姐姐的情况比较特殊,因为当时她的身体条件太差了。
她的身体本来就弱,下乡之后一直参加沉重的生产劳动,她的身体有点垮了。
这让她的哮喘病越来越厉害。
也许对于其她的人来说,那种情况之下想要活命,只能找个条件稍好一点的人家嫁了。
可是夏姐姐性格比较执拗,或者说,她不属于我说的那一类人。
当时她已经抱着死就死了的心态,可以说连绝望都不绝望了。
因为夏姐姐长得漂亮,大队里所有的青年都对她有想法,尤其是家庭情况好一点的青年。
比方说有一个姓孟的。
这事你们应该知道,当时那混蛋差点把夏姐姐给祸害了。
后来我们这些一起去看电影的把她给救了,把那个姓孟的也给抓住了,押到了大队部。
因为他们家根正苗红,在俺们大队属于红人,那天晚上他爷爷大闹大队部。
老家伙的意思是,他孙子干出那种事确实罪该万死,但他之所以会那样做,是因为被夏姐姐给引诱了。
所以老家伙建议,把夏姐姐和他孙子捆在一起押着游街。
理由是这一对男女没一个好东西,必须要捆起来一块儿惩罚。
当时真要那么做了的话,我猜夏姐姐只能有两个选择。
第一就是屈从于孟家的权势,被迫嫁给那个姓孟的。
第二呢,夏姐姐会去寻死。
要知道,一个姑娘跟一个男的捆在一起游街,这以后让她怎么还有脸面对所有的社员?
不过那天晚上我也没饶过他们,给老家伙扣上了一顶大帽子,他们爷几个第二天就被捆起来送到公社去了。
回到最初那个话题,如果你们觉得夏姐姐在插队期间受到了别人的恩惠,我觉得俺们四队的队长才是你们真正的恩人。
就当时夏姐姐的身体状况,如果让她继续跟在生产队里参加重体力劳动,她是坚持不下去的。
可是到了秋天的时候,队长让她跟在场院里干点儿相对轻松的杂活,过完年又让她当记工员。
记工员这个工作岗位那可就轻松多了,可以说属于脑力劳动,再也不用干体力活了。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夏姐姐的情况堪忧。
后来你们去接她,我看得出你们全家都大吃一惊。
可能以为她下乡插队,已经被沉重的生产劳动给折磨的不成样子了。
没想到她的病不但好了,而且还胖了。
对你们来说,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惊喜。
当然了,你们也可以理解为四队队长居心不良。
还有一个极有可能发生的假设,如果有某些居心不良,动机不纯的人,趁着夏姐姐插队期间孤苦无依的情况,故意装作很关心她的样子骗取她的信任,跟她领了结婚证。
等你们去接她的时候,她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妈了,相信你们会更加惊喜的。”
这下,夏家的人再次陷入沉默。
聂联刚说这些话的语气,完全就是模仿了刚才夏家兄妹的说话方式。
他虽然没有明确指名道姓,但句句都有所指。
其实他的意思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夏家人,自己已经完全取得了夏芳婷的信任,而且夏芳婷也早已经把她自己看成了聂家人的一份子。
要不然过年的时候,她怎么可能到聂家去过年?
不是有那么句俗话嘛,大年五更吃饺子,没有外人。
一个女孩子到别人家里去过年,对于双方来说,这就是一种身份的认可。
聂联刚和夏芳婷的关系都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如果聂联刚在前几年就赶紧跟夏芳婷登记结婚,真的如他所说,等到夏家的人去接夏芳婷的时候,夏芳婷基本上就是抱着孩子出来见他们。
但是聂联刚并没有那么做。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劝他跟夏芳婷把事办了,但他都坚决忍住了。
那时候的坚持,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在他面对夏家人对他居心不良的质问时,他能做到理直气壮,问心无愧!
他就是不想给夏家人留下趁人之危的口实。
可是没想到,即使自己做的可圈可点了,但是刚才夏良平和夏芳岚对自己依然极尽讽刺挖苦。
不但完全否认了自己对于夏芳婷的帮助,没有感恩于自己救了他们家的女儿一条命,反而在敲打聂联刚居心不良。
话里话外要求他跟夏芳婷结成异姓姐弟,成了姐弟就不要再对夏芳婷有其他的非分之想了。
难道,这就是夏家人对于他们家女儿救命恩人的报答方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