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开昊城林芸一行接连几日都在赶路,过了中州与青州交界处,景色便大不一样了。花草树木在榕溪眼里都变得新鲜起来,她整个人也更活泼了些,相比较林芸却没那么舒心。进了青州地界,眼见着离兴县愈来愈进,林芸却还没寻得机会仔细看看苏郁离的玉珠。周无虞曾私下问过她要不要他帮忙,林芸想了想还是打算另寻机会。苏郁离一向仔细,万一周无虞留下什么破绽,她怕是又要说谎来圆。而这件事,关乎侯府,她不想骗人,也不想牵扯太多。最好是苏郁离毫无知觉,她悄悄看过再带回他颈上。
这天晚上她们留宿在青州官驿中,榕溪突然提起那壶从麦一碗带出来的麦露,她实在好奇那酒的滋味,便求林芸尝一点。榕溪没喝过酒,与其说馋酒想品酒,不如说是她好吃的性格作祟,想尝尝没喝过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味道。林芸盘算着,这或许是个机会,麦露难得,如果她邀请几人一起品尝的话,苏郁离或许不会拒绝,就算他想拒绝,依着榕溪淘气的性子,也会框他喝一杯。到时候苏郁离林芸交代了榕溪几句,告诉她这酒难得,四人一路同行便该一起分享,但是苏大人依苏大人的性子怕是会拒绝,让她一会吃饭时想法子别叫他推辞。
用餐期间林芸叫周无虞去马车上将麦露装到她随身带的水壶里,苏郁离下楼时见周无虞拿着水壶从外面回来也不甚在意。匆匆爬了两口饭,便要起身回房,他这几日似乎看出记录里面有问题,总是在翻看之前的存档。他还没来得及请辞就被榕溪递了只碗,示意他尝尝里面的东西。苏郁离闻到麦子的清香以为是榕溪在麦娘店里拿的茶叶,凑近了才闻到酒香。他刚要将碗还给榕溪,榕溪使了个眼色给周无虞。一直坐在他身边的周无虞侧身将碗内的灌倒他嘴里,他下意识咕咚咕咚咽了几大口。
苏郁离被人灌了大半碗酒,面色不善,开口就要斥责榕溪胡闹,又碍于林芸的面子强压怒火。林芸没想到榕溪那丫头想了这么个混蛋注意,瞪了周无虞一眼,忙叫榕溪和周无虞给老师赔不是。而这时的苏郁离已不胜酒力,半扶着桌子絮絮地念叨着,林芸见状叫周无虞扶他回房。却不成想,苏郁离突然站起来指着林芸大声说了句,“你究竟想知道什么秘密?”说完整个人身子一歪,就要栽倒过去。林芸和周无虞拖着他回到房间里,趁着榕溪去找店家要醒酒汤的功夫,林芸在苏郁离颈见摸索着开那小盒子。
林芸记得上次苏郁离在侧面摸了一下那盒子便似触到机关一般,便弹开一条小缝,可她试了半天这盒子依据像焊丝了般,连撬开的缝隙也不曾有。“这盒子精巧的很,怕是只有你这老师打得开了。”周无虞凑到林芸旁边看了一眼,也没有打开的办法。林芸将那盒子又带回苏郁离颈上,“我见他上次打开那么容易,便忽略了这一茬,想来是百忙一场了。”林芸感觉到自己的袖口被身下的人拽住了,她知道老师大概是清醒的。
这时榕溪端了醒酒汤进来,小丫头知道自己闯祸了,便要照顾苏郁离喝汤。林芸的袖口被攥的紧了一下,林芸稍稍侧了侧身子,接过了汤碗,“周无虞你先送榕溪回去,老师这有我。”榕溪叫了声小姐,还要继续说话,被周无虞拽着袖子带了出去。林芸搅了搅碗里的醒酒汤,将碗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再回到床前时苏郁离正盯着她看。
“曦和郡主,你究竟想知道些什么?”苏郁离坐直了身子,面色复杂的看着林芸。“老师,我只是想再看看您那颗镶金玉珠。”林芸见事情败露,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诉求。苏郁离听到她提那颗珠子,面色更加难看,“郡主是为了侯府还是为了太子?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苏郁离额角沁出汗珠来,他见林芸神色茫然的走过来给他喂水,“有些事,你不知道的好。”说完竟翻过身去,一副不想理林芸的样子。
林芸捏着手里的杯子,思绪乱作一团,“原来老师一直都防备这我,您家道中落和侯府有关。”林芸顿了一下又开口,“还是和太子有关?那金镶玉的扣子,上面是刻了字吧。”苏郁依旧不理人,林芸继续自说自话,“原本我只是怀疑,如今您的反应才给了我真正的答案。可如果这件事真的跟侯府和太子有关,老师,你又为什么愿意成为我的老师呢?潜伏在我身边伺机而动还是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林芸拽着苏郁离起身,她直直的盯着苏郁离的眼睛,“苏郁离,我突然认不清你了?”
苏郁离和她对视许久,最终败下阵来,他低头叹了口气,似无奈亦似感慨,“郡主,臣或许没你想的那么清白,臣已经被困在这一滩淤泥中了。可郡主还有机会,你可以干干净净的走下去。”林芸眼眶发红,不知是气急还是被打动,“苏郁离,虽然你我未正式行过拜师礼,但在我这里你一直都是我的授业恩师。所以,这件事我是一定要查的,不仅仅因为它牵扯到侯府,更因为牵扯到了你。你说你并非坦荡清白,可在朝中又有几人是真正的清白之身。结党谋利,贪墨弄权,从前的我或许不在乎这些污糟之事,但如今我想明白了,我生来便在这污水池里,有哪里能独善其身。”
林芸说了一通,泪不自觉的滚下来,苏郁离当她是可爱天真的小郡主,不想让她牵扯到这许多事中。可她知道,十几岁的曦和郡主早已经死了,死在了那凉薄无望的永夜。林芸别过身,用手抹了把脸,苏郁离将手伸过来,给她递了帕子。“郡主,臣知道你在查当年兴县的事。”林芸出乎意料瞪圆了眼睛,“你知道他们?那你还去?你就不怕他们算计你。”苏郁离并没答话,而是将颈上的红绳解开,取下了那小匣子,边说话边将其打开,“这珠子不是老侯爷的,老侯爷那颗珠子怕是被人拿走充数了。”
林芸将匣子闪着金光的珠子取了出来,对着火折子的光仔细看了看,上面确实没有刻字。但她不由得疑惑,“你怎么知道这珠子不是外租的?”苏郁离从她手上取回珠扣又传回红绸上,“因为我祖母说了,杀人灭口不是忠武侯府会做的事。更何况,祖父和父亲是认识侯爷的。”林芸有些发蒙,“不是在说兴县的事,怎么又牵扯到你的家人?”苏郁离将那小匣子攥在手里,回忆起往事,“如果祖父还在,想来我是不会入朝为官的……”
苏郁离的祖父和父亲都是靠手艺吃饭的匠人,祖父擅长位擅长雕刻的木工,父亲设计的机关更是精巧,因此那一年皇庄修缮,父子两都住在庄子上做工。眼见着工程就要完结时,庄子上传来噩耗,父子二人被歹人射杀。皇庄上管事的把尸首送了回来,还给了许多赔偿。原本这案子便该匆匆了结了,可苏郁离的母亲是铁匠的女儿,她发现丈夫身上的伤口不是一般的箭伤,血肉模糊,这箭头应该是特制的武器。她私下里在城中打听到,只有定邦军军中才用这种杀伤力极强的羽箭。
她回府跟苏老夫人商量后,便想以丧仪为借口请老侯爷过来。可在苏夫人给丈夫换衣服时,从他身上找到了许诺做给儿子的机关匣子,在哪匣子里她找见那枚玉扣,玉扣混着血迹,她意识到这该是凶手身上掉下来的。她将玉扣藏回匣子内,交给了儿子,并嘱咐好无论如何不能搞丢了。那时苏郁离被唤作巧生,懵懵懂懂的还为从一下子失去祖父和父亲的悲伤中走出。
“我那时候觉得家里的天一下塌了半边,整个人都是呆愣愣的。我那时候若是警觉些,母亲或许便不会……”苏母一边准备丧仪,一边悄悄留意玉扣的消息,却不曾想还未等及玉扣的信息,先等来了杀手。苏母为了给苏郁离和苏老夫人争取时间,引走了杀手,最后坠入山崖。苏老夫人带着苏郁离一路隐姓埋名,几经辗转,才开了馆子。
“祖母说母亲一定是查到了些什么,才引起幕后之人的注意,想要杀我全家灭口。可这些年来,我手上也就只有这枚扣子。我回京做官祖母其实担心得很,可她知道,这是我一辈子的结,不解开这个结,我是过不下去的。”苏郁离面色如常的同林芸讲那些原本这世上只有他们祖孙二人才知道的惨案,可林芸知道他的心在滴血,从家破人亡那一日开始,从未停止。
林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很多事情面前,安慰的话都是苍白且无力的。她张开手臂抱住了苏郁离,苏郁离紧绷的身子一点点柔软下来,“林芸,我见你第一面便知道,祖母说得对,侯府一定和这件事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