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芸得了千瑛引心里也还没有十成把握换得来麦露，她本就是途中心血来潮，因此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换麦露。当年那一壶麦露她也只是喝了一盅，剩下的叫军中那些伙伴分了。那时的她便觉得麦露也不过如此，还没埋在腊梅树下给闷罐儿的喜酒好喝，等他办喜宴一定要多喝几杯。可后来，无患未娶妻，无虞不复见，而那些酒不知最终又进了谁的口？
苏郁离记挂着赴任的事，原就想着只在城中歇一晚，林芸商量着多加了一日，答应明日一早便启程往东去。可他也并不闲着，早上下楼匆匆吃过早餐后，便回房里接着翻记录，绘图，午饭还是林芸叫榕溪送进去的。吃过午饭，榕溪跟着林芸在城中逛了小半天，买了些小玩意拿在手里，周无虞跟在二人身后，手上提了几份小食，大都是林芸喜欢的糖果点心之类。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上愈发热闹起来，人群中有人在卖手持的冷烟花，榕溪小跑着挤进孩子堆里买了一把，点燃了一根举在手里，远远的向林芸挥手。“那年生辰我想放烟花，可是军中向来没有这些玩意，最后还是跟你一起用竹筒制了个炮仗，你当时还骗我一定能放出烟花来。”林芸和周无虞并肩走在人群里。“
那次我可差点被炸成残疾，还好那炮哑火了，要是真炸在我脚边，我怕是真的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周无虞将榕溪买来的烟花点燃递给林芸，林芸捏在手里。“那时候你那副样子，无患大哥都怕一阵风便把你吹没了。”林芸看着烟花一点点燃尽，测脸盯着周无虞，“还好，你如今很好。”周无虞替她换了烟花，“我们都很好。”
榕溪像只粉蝶一样在街上又玩了一阵，便跟林芸在一家小摊上吃清汤面。“小姐，这面素得很，你吃的惯吗？”榕溪看着桌上只加了几叶青菜的素面皱眉。“素面有素面别具一格的滋味，先尝尝看。”林芸吃了口面条，又用汤匙喝了口汤。周无虞将碗里的菜叶都夹到她碗里，才开始埋头吃面。“你又不吃青菜？”林芸凑近他跟前小声说，“要不叫老板加份肉，榕溪那丫头也要吃的。”周无虞几口吃净了碗里的面，“我不想吃肉，你碗里的面吃不完分我些好了。”
林芸将碗里的面分了一半给他，“你慢些吃，早几年这毛病改了的，如今怎么又急三火四的。”周无虞低头吃着碗里的面条，这次慢条斯理下来。榕溪见林芸将面分了出去，夹了肉给林芸，“这面虽好吃，配上肉才是极品。你快尝尝。”林芸夹了肉尝了一口，“馋丫头，我那院子里的人，就你最会吃。”三人吃了面便回到住处，麦娘像昨日一样靠着台子饮酒，零星几桌食客坐在堂中吃饭。林芸从腰间解了玉葫芦放到柜台上，“听说麦娘以酒会友，不知今日是否有荣幸尝一尝麦露的滋味。”
林芸的玉葫芦引来堂中不少目光，麦娘却依旧低头倒酒，一饮而下，“姑娘回吧。”跑堂的伙计听到这边的动静，忙过来给林芸引路，示意林芸上楼。林芸却从旁边拿了只酒盅，从玉葫芦里倒出酒来。酒香散开，麦娘的眼神一下变了，向看到金银的守财迷，泛着着迷的光。她伸手要拿林芸面前的酒杯，被林芸避开拿到了一旁，“这酒你从哪里寻来的？”麦娘抢先一步开口，眼里泛着激动的光。
“这酒可能换一壶麦露尝尝？”林芸笑靥盈盈，不答反问。“你先告诉我酿这酒的人在那里？”麦娘用力攥紧林芸的胳膊，林芸有些痛，皮肤都泛着红。周无虞在一旁把麦娘的手拽开，“酿酒的人是我家小姐。”说完看了眼林芸，又退到她身后。麦娘听了她的话蹙了蹙眉，“不可能，这酒当有三五年，你如今也不过半大丫头，那时候怕是个十几岁的娃娃。怎么会酿这酒？”麦娘一副从前遍饮过千瑛引的样子。林芸看了眼周无虞，对方摇了摇头，也是一副不明白状况的样子。
“你是楚茵什么人？”麦娘盯着林芸的脸看了半晌突然发问。林芸一时发蒙，“楚茵，你说侠女楚茵？她是我崇拜的人？这算什么关系？我是她追随者？这也不大对？她不是话本子里的角色吗？怎么扯到她身上了？”这下林芸彻底被麦娘搞蒙掉了。麦娘也迟疑起来，“你没见过楚茵？你们说这酒是你酿的，这酿酒的法子是谁教你的？”林芸摸了下被捏青的腕子，“这法子是我根据家母留下的方法改进的，这跟楚茵有什么关系？”
麦娘听了她的话便一把拽着她的袖子往里面的后门走，榕溪和周无虞要跟上去被店里的伙计拦了下来。周无虞担心林芸便要动手，林芸回身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跟上来。麦娘抓着林芸走到酒肆后院，穿过一条竹林小径，便是一间竹屋。麦娘拉着林芸走到屋内，便松开手点亮了屋内得灯。接连几盏灯亮起林芸才发现这屋子里的东西多却不乱，床上的被褥裹在单子里，不想有人在住的样子，却又干净的很，该是有人定期打扫。
麦娘点燃屋内所有灯后，示意林芸坐在藤椅上。她拽了张长条凳子坐在了林芸对面，一条腿搭在凳子上。林芸扫了眼旁边立着的灯，“这灯的样式精致可爱，我却没见过。”“这是西面一个小国才有的样式，你长在京都自然是没见过的。”林芸并不诧异麦娘猜得到她身份非同一般，“那您和楚茵去过？”林芸摸不准麦娘是话本里的谁，是跟在楚茵身旁的小侍女疏影，还是随便遇上的那位伙伴。“我没那个福气，她在这住过，而我便愿意守着这等她那天回来。”麦娘脸上漾着暖意，半点不像守着麦一碗的那个不爱理人的老板娘。
“你说你没见过楚茵，又说楚茵是话本里的角色是怎么一回事？”麦娘蹙着眉和林芸说话。“我看过一本叫《游忆》的孤本，楚茵是这本子的主角，她在里面被称为侠女。”林芸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本子，外面裹了丝质的书衣，上面用银线绣了游忆二字。麦娘接过去翻了几页，“这不是楚姑娘的笔迹，我看了我们认识的故事，这记录除了更改了任务地点的名字，其余的却和原本大差不差。这作者应该是认识楚姑娘的，或者就是她身边的人。”
这话本子是她往朔州养病时，路上带的，原本以为是谁塞在她随身物品里，给她打发时间的寻常故事。后来她和周无虞闹别扭生气，不小心扯破了一页，周无虞为了道歉四处去寻时，她才发现这竟是孤本，而书上并无作者署名。林芸又实在是爱极了里面的故事，便将书页修复好，又叫人缝了书衣好好保护了起来。
此时林芸摸着书衣上的刺绣，心里越发的乱，依着麦娘的意思，楚茵来过这，这书上写的也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这记录送到她手上便不大会是巧合，他当年离宫北上栖霞殿中乱成一团，太子府上的，侯府的，各宫娘娘都叫人来过，又隔了这么些年，已实难查证。林芸又想起麦娘说她与楚茵眉眼有七分相似。林芸心里咯噔一下，这事情该不会这么巧吧。
“麦娘，您和楚姑娘可有什么信物，或者她交代过你什么。”麦娘摇了摇头，“我是自愿留在这守院子的，楚姑娘走时只说这院子任我处置，我留着这些也不过是一厢情愿，以为她还会回来。”麦娘神情落寞的低下了头。林芸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她和楚茵不过人生中短短交集，却让她甘愿在这盼着她回来，这便是非同一般的友情。林芸不想知道楚茵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母亲了，与其告诉麦娘楚姑娘再也回不来了，不如让她还留些念想。
林芸陪着麦娘在屋子里坐了很久，两个人默默地相对而坐，地上的一双影子却似当年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女孩。第二日一早林芸是在房间里醒过来的，她刚起来便见榕溪兴冲冲的从外面进来，“小姐，伙计一早便送了酒壶过来，苏大人打开瞧过了，说是您之前想要的麦露。”林芸叫她梳了头，便收拾东西启程东去。林芸一行刚走出巷子，便见麦一碗跑堂的伙计等在巷口，他递给赶车的周无虞一只信封，“这是我家娘子给姑娘的，娘子说，姑娘回程若还经过这，便去家里坐坐。”
林芸一行从东城门出城，榕溪靠在马车上望着愈来愈远的城门。林芸摸到信封里的长条硬物，拆开信封，竟是一条碧玉雕成的柳叶簪。一张花笺掉在她膝上，上书，“替姑娘添妆加簪。”林芸将簪子插在头上，回望已成一点的城，无声地说着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