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珩接了林芸手里的火折子,点亮了床边的灯,暖黄的光将他的脸照的柔和。林芸觉得此时的严珩有些陌生,不仅仅是因为那长变了些模样的脸,他的目光里有她捉摸不透的东西。她记忆里的闷罐儿,眼里也藏着事,但是没有此刻这种让她觉得复杂的感觉,那是一种朦胧又澄澈的目光。朦胧似她还在梦中,澄澈如郎朗明月。风把屋内的窗子吹开了一条小缝,严珩替她披衣服的手碰到她肩膀时,她才觉得自己被子外漏出的身子发凉。
“你想尝尝仙酿麦露的滋味?”严珩将林芸裹了严实,顺势坐在了林芸床边的脚凳上。“你大半夜来我房里坐着扮鬼,就是为了问我这事?”林芸白了他一眼,就想翻身躺下,却被靠在床边的严珩压住了衣袖,她挣了两下却没抽出来。林芸忍不住叹气,“你还是娇滴滴的时候更合我心意。”严珩颇有些无赖的又往前凑了凑,“郡主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那时候您少在我身上吃亏了吗?”以前的严珩都是蔫坏,在林芸跟前虽总是不理人但大体上是乖顺的。而林芸不晓得这人如今竟长成这副模样,长了年纪,面皮的厚度亦跟这长。
林芸瞪圆了杏眼,抬手敲在他额头上,“你还挺骄傲自己欺负别人。”严珩一把握住了她要收回的手,往里塞了几颗糖。林芸摸了一下包着糖的纸上花纹,知道是离京前她叫人去买却售空的蜜棠阁新品,可没想到那糖果早早被人全部买走了。林芸知道此行怕是要些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尝到新品,还觉得十分遗憾。
林芸剥了颗糖塞进嘴里,甘甜微酸的梅子味充斥着她的味蕾,她虽不太喜欢酸的,但是却爱吃梅子,从前便总爱吃梅片。这甜梅糖确实让她喜欢得紧,林芸摊开掌心,把糖纸递到严珩面前。严珩只当她要将糖纸丢给他,便把糖纸接了过来,在手中展平了。没想到林芸非但没把空空的手掌收回去,还往前递了递。“没有了,这糖难买得很,你派去的人不都没买到吗?”林芸没理会他的自说自话,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没一会严珩便败下阵来,“这大晚上的,糖吃多了该坏牙齿了。”林芸哼了一声,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
严珩从怀里掏了帕子,哗啦啦的倒了二三十颗糖到她怀里,“就这么多了,都给你了,今晚可不能吃了。”说着把帕子又塞回怀里。“别闹脾气了,本来没想吵你睡觉的。”林芸见他态度软了下来心里想着,“虽然这人总是蔫蔫的欺负自己,可是每次到头来还都是服软的。难怪无患大哥总说,真正能制得住无虞的还是小郡主。”林芸将床里另一床被子丢给他,“那边榻上空着呢。”说着便翻身合眼,也不再问严珩究竟大半夜来做什么。严珩见她困极了,替她掖了掖背上的杯子,回身到榻上蜷着。
田刚蒙蒙亮时,林芸便听见有人在房里吵。她昨夜本就被严珩闹了一通,如今被吵得头疼,揉着脑袋喊榕溪,“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吵什么呢?”她起身才看见榕溪堵着门不让严珩出去,一副见了歹人的样子。“小姐,这人怕不是话本子里的贼人!大半夜偷偷摸摸的藏在一房里睡着,小姐他没伤害你吧,你动动看是折了胳膊还是折了腿,我这就去叫苏大人和山云间过来。”严珩被榕溪堵在房里,本想拽她出去慢慢说,没想到这丫头把他当坏人,堵了门吵了起来。
林芸在一旁看戏忍不住发笑,严珩见她还不解释便从怀里掏了帕子出来,特意将上面的花样漏出来擦了擦根本看不见的汗。榕溪是见过林芸的绣品的。一下便认出来是林芸的手艺,上前一步便要从严珩手里抢过来。严珩往边上躲了一步,榕溪身子往前栽去,眼看着就要摔个四肢着地,被林芸拽到了怀里。榕溪涨红这脸,一副羞愧的样子,“你竟然偷了的东西还敢拿出来,女儿家的帕子,你怎么能随便偷了。”
林芸眼瞧着这丫头指不定脑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情,抓着她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严珩在一旁收了手绢,抱臂看戏。“这是来接山云间班的小侍卫,昨夜他来找我时太晚了,我就叫他歇在榻上了。”林芸说着向严珩伸出手,严珩将王府的腰牌递了过去。榕溪看过腰牌才知道自己弄错了,有些不好意思的吧腰牌递了回去。“那帕子又是怎么回事?我瞧着是小姐的手艺。”那方腊梅绣帕不过是林芸初学女红时随便绣的小玩意,用的也是及普通的素帕。
“那帕子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绣给我的定情信物。”严珩面不改色的编着瞎话,就像之前每一次骗林芸一样。林芸听了他的话不由得跟着榕溪一起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的讲,“那尊夫人手艺还真是不错。”严珩一副自己受了表扬的样子,“小姐真是有眼光,不过还没过门,当是下官的未婚妻。”榕溪在一边转着眼珠看了看严珩又看了看林芸,“小姐,这女子的手艺跟你真得几乎一模一样。”林芸不想再理他两个,便告诉榕溪带严珩去见苏郁离,榕溪在前面带路,严珩走过时被林芸狠狠踹了一下。莲花纹鞋底的印子清晰的印在他衣服下摆上,他随手掸了两下就往前走。
榕溪带严珩见过苏郁离便回来寻林芸,林芸没休息好,仍歪在床上补眠。“小姐,您昨日可是叫我早些叫你起来。如今天要大亮,您不是还有事要做。”林芸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才想起严珩一直睡在她屋里,不会是没起来,忘了她交代的事了吧。她赶紧换了衣裳,叫榕溪随意绾了发,就急匆匆的往外走。她一开门便看见正要下楼的苏郁离,“他人呢?”苏郁离皱了皱眉,“你问周侍卫?他说你交代的事还没完,便出去了。”
林芸从他身侧急匆匆的往楼下走,却在大堂内的楼梯口遇见了严珩。“小姐这是急什么呢?”严珩往他跟前凑了凑,“怎么,急着找未婚夫算账啊?”他声音很轻,跟在后面的榕溪只当他有什么要紧的事汇报,并未着耳听。“你这是上哪去了?叫小姐好找?”林芸瞄见他腰间的紫玉葫芦便知道他已经将事情办成了,便要去他腰间拿。严珩往后退了一步,她急着够葫芦反而像要主动往他怀里扑一样。
榕溪在身后怕林芸摔了,伸手要去扶她,可林芸正为了保持平衡往后仰了一下,她这一伸手反而推了林芸一把。严珩眼看着林芸真要摔了,赶紧伸手要扶,却被紧跟着榕溪过来的苏郁离抢了先。苏郁离拽着林芸的胳膊站稳,他在一边伸着手反而不尴不尬。林芸站稳后松开了覆在苏郁离肩上的手,“谢谢阿兄。”榕溪忙凑过来,“小姐,没扭到那里吧?”说完回身瞪了一眼严珩,“周无虞,小姐要跌倒了,你躲什么?”
林芸听了榕溪的话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迟疑的问,“你刚叫他什么?”“小姐,你啊还有心情关心这个,他便是诚心要你摔了……”林芸却好似没听到一般,走到严珩跟前,“周无虞,你来了?”周无虞从腰间解下了玉葫芦递了过去,透亮的白玉在阳光下泛起细腻的光,“我来了。”周无虞半低着身子将头探了过去,“好久不见,小郡主。”林芸将玉葫芦打开,里面传来一阵清香,林芸凑上前闻了闻,“你竟提前备好了?”
这之后,周无虞跟着林芸回了房间。他冲着林芸笑了笑,“你此行路过这里,我便猜到了?晚了这几日你当我是在做什么?”林芸叫榕溪取了一只小酒盅,将玉葫芦里的液体倒出一些,抿了一小口。“你又做了改进?竟比之前还要醇香些。”周无虞站在她旁边,“酒自然是越放越醇,这是从当年留的那批酒里分出来的,放了那些日子,自然比新酒好喝得多。”“你叫人把那酒挖出来了,我们说好的,那酒是留着日后给你和无患大哥做喜酒的,如今可少了一坛。”林芸皱着张脸,瞧着不太开心。
周无虞一撩衣袍坐在了她旁边,“喜酒我自然是没敢动的,这是当时我偷偷藏的。”周无虞似乎不太想提这酒的来源。“我原本想着用百花露和改进的酿酒法和麦娘换麦露的,哪成想你直接带了千瑛引,这麦娘尝了一定想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林芸自知酒量不好,不敢贪杯,便凑近酒盅嗅着酒香。“这味道怎么细闻着不大对,这是你后来自己酿的吧?”林芸说着又呷了一小口,“这酒层次更丰富些,末尾竟然甘后留苦,你加了什么?”
“几点离人泪。”严珩想起军中将士思家念亲,想起世间别离,想起那一年雪中送行,更想起他一坛一坛查看发酵中的酒确忍不住将泪滴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