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约瑟夫·帕,大家都喜欢叫我小帕。
我的生命从诞生之初就很惊险,据说我的母亲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连续一周又哭又笑,邻居们都以为她受了什么刺激。
我不是个合法出生的孩子,我的母亲在我出生的不久之前刚刚注射过绝育药物。母亲坚信这是上天的旨意,冒着生命危险把我生出来,我的父母没资格去医院,更不敢让别人知道我诞生的事情,她们躲去了很远的地方,偷偷把我生了下来,据说,我出生后,第一次睁开眼看到这个世界,映入眼帘的是父亲紧张的脸。“嘘,小伙子,不要发出声音。”他对我说。
可是我已经记不住那张脸的具体样貌,没过多久我的存在就被当做一桩罪行举报给了政府,几位凶神恶煞的叔叔前来要把我带走,我的父母拼命求情无济于事,就在这个时候,我的义父,也就是伟大的约瑟夫突然献身,把我救了下来,带走了我。
“你知道吗,你是个幸运的孩子,如果今天不是刚好遇到我,你会被那群人带去一个机密的实验室,在脑子里植入信息库,九死一生”。约瑟夫用手指轻轻触摸着我的鼻尖。
“什么是信息库?”我用我疑惑的眼神问他。他很快理解了我的意思,抚摸着我的头解释道:“就是一颗原本不应该属于你身体的树,被移植到了你的大脑里,在里面越来越茂盛,直到填满你整个小脑袋”。我手舞足蹈,觉得这故事很有意思。
约瑟夫的生活很忙,他辗转各个地方传播他的教义发展他的学派,大家都很尊敬他。我偶尔会被他的助手带着去听他传教的现场,但绝大多数时候我独自呆在格林尼治广场的钟楼顶端的小阁楼上,钟声响起的时候,阁楼里如同炸裂一般,而在其他时候,又是死一样的寂静。约瑟夫给了我很多书,但都被撕去了封面,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里面的内容我烂熟于心,有的说一个叫普罗米修斯的人盗取天火被处死,有的说一个叫耶稣的人被钉在了十字架上,有的是一个祖国被分裂成三个国家,互相拉扯争斗,纵横捭阖。我最喜欢的一个故事,是一个男孩子穿越回了过去,见到了自己年轻的父母正在恋爱。读到那个故事之后,我热泪盈眶。我惊讶于自己是一个如此感性的人,我并不想念我的父母,我已经记不得他们的样子,我也没有多爱约瑟夫,在反复咀嚼那个故事之前,我一度以为生活就该是这样平铺直叙,枯燥无聊。
大概是看我一个人呆着太过没劲,约瑟夫的助手叔叔在给我送饭的时候,带给了我一支激光笔,只要按动开关,就会在墙上投射出一个小红点,据说极光可以穿透云层,照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于是读书之余,我多了一个解闷的方式,我趴在阁楼的窗口,用激光笔在广场上的人群中扫来扫去,小红点在他们身上来回跳动,从没没有人察觉到我的存在。
直到几年后的一天,几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在家长的带领下来到格林尼治广场散步,女孩子们嬉笑打闹,我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口,用激光笔在他们的衣服上快速写着自己的名字,突然,我看到一个女孩抬头看向我,两只眼睛像两颗宝石,隔着薄雾也看得见光泽。
我紧张极了,迅速躲在窗后,却又忍不住偷偷看下去,那个女孩还在原地站着,我听见另一个女孩子尖利地嗓音奶声奶气地问她:“明美,你在看什么呀?”。
我爬起来,迅速向钟楼下跑去,楼梯蜿蜒狭窄看不到尽头,我只恨不能直接从露台上跳下去。等我跑到地面的时候,广场上空空如也,仿佛刚才的几个女孩子都是我的臆想。
我每天都趴在窗口向下张望,我再也没有见过拥有那样漂亮眼睛的女孩子。一晃,我二十岁了,我的唇边开始长起毛茸茸的胡须,喉结凸起,每一个关节都格外突出。
约瑟夫对我的成长感到十分满意,他激动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很好,你看起来十分像我的接班人”。我不知道做他的接班人需要什么要求,他也不急着告诉我,只是说在这一年的十一月底和十二月底,我要以他的身份进行两场宣讲,我很开心,我愿意扮演一个被人尊敬的人。
为了演好这个角色,我事先旁听了几次传教活动,我混在接受洗礼的信徒里,观察约瑟夫的动作和表情,人群里有一个格外激动的信徒,总是热切地回应着约瑟夫,人们叫他老帕,我觉得他积极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傻。
在二十岁的十一月,我如约站在格林尼治广场中央的台子上进行我的动员仪式,我知道约瑟夫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我希望自己表现的和他一样好,以此证明他随手拯救的生命有存在的价值。一切都按照排练的样子流畅的进行着,直到我再次看到了人群里一双宝石一样发着光的眼睛。她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焦急地寻找着什么,并没有关注到被人群簇拥的我。
我开始了人生中唯一一次即兴发挥,我邀请她到台前,与我一起朗诵教义,我希望她和其他人一样爱我,哪怕是爱我扮演的约瑟夫,可她只是心不在焉的完成了任务就匆匆离开。约瑟夫对我自行增加的一段节目十分的满意,认为我的举措更加的能够加深约瑟夫学派和普通公民之间的联系,他夸奖我是为优秀的接班人,可我很失落,我觉得自己不配被爱。
如果还能再次见到她,我一定至少要知道她的住处,我暗暗想道。
再一次见到她是一个月后,我正在做殉道仪式正式开始前的准备,听到面前的人群里一阵嘈杂,我抬头向人群中看去,我看到两只清澈见底的女孩的眼睛,我兴奋极了,简直要冲进人群里,我不断用视线寻找着那双眼睛的主人,然后,我看到女孩脸上触目惊心的疤痕。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心里一阵狂喜,手里的扬声设备险些掉在了地上,我害怕被人看出我的邪恶,立刻换上了一副恐惧悲痛的表情。这个女孩儿的脸被划伤了,更加的容易识别和辨认了,我找到她变得容易了很多。另一方面,即使披着约瑟夫的身份,我依旧不敢跟她交谈,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如此鲜艳明亮的肉体和灵魂。但如果她毁了容的话,就像史密斯商场里,某样很贵的稀缺商品因为外包装被弄污不得不折价出售一样,我对面这种高高在上的美丽因为破损而有了能被我拥有的可能。某种意义上,我和她的距离在我心里拉近了很多。
这是个奇怪的心情,希望你们会懂。
她正在向我跑来,距离我越来越近,我张开双臂,准备开始我人生中第一次与异性的拥抱。但她很快被身后的一个男人拦住了,我紧张起来,眯起眼睛看那个男人,那男人看起来很斯文的样子,不具有什么攻击性,身上穿着一套质地讲究的棉质套装,我知道只有史密斯家族那样的人家才能拥有这样的服饰,他似乎是个体面又彬彬有礼的人。
突然,他身上的某个闪闪发亮的东西的反光刺痛了我的眼,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想看清楚那是怎样独特的配饰,我惊恐地发现,那男人的腰间插着一把手术刀,那闪闪发亮的光泽来自露出的半截刀柄。我握紧了拳头,看到他把女孩交给了一群身强体健的年轻人,他们带走了她。
是他划伤了这美丽女孩的脸?还限制了她的人身自由,把他封闭在一群血气方刚的男人之间?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心狠手毒的男人!我想召集身边的信徒和我一起救出女孩,但不知道该如何把这次行动解释成为一场和殉道仪式有关联的行为,我正在努力编撰着措辞,看到那带着手术刀的男人跟着另一个人径直穿过人群向我走来。
我逐渐看清了前面那个的脸,那是约瑟夫最热忱的信徒老帕。我之前只是觉得他热情的有些奇怪,没想到他会跟这种人交往,真是卑鄙。我看到那个男人在不远处停下,上下打量着我,老帕径直向我走来,我义愤填膺,又因为自己此时的身份是约瑟夫而不得不露出温和的笑容来。
“伟大的约瑟夫先生“老帕亲吻了一下我的手背:“我想跟您分享一段奇特的经历,在这个十二月份,我认识了一个新的朋友,他曾经自私自利,浑浑噩噩,双手沾满鲜血,却在我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之后决定加入约瑟夫学派参加殉道仪式,在参加殉道仪式之前,他有几句话想跟您说,请问您可否给与他这无上的荣幸呢?”老帕说完,期待地看着我。
我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男人,他很拘谨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我可以劝说他痛改前非的话,明美就不用生活在他的魔掌之下备受摧残了,我想了想,点点头:“当然可以,让他去钟楼顶上的阁楼等我吧,我很快就上去与他交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