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0
任厌屏住呼吸，觉得自己几乎是在等待审判。
韶小果眨眨眼，笑了起来。
“你是在邀请我，和你共度余生吗？”
约等于是一起等死，但她说得那么轻松。
任厌不知为何觉得心头一紧，他撇去不知从何而来的焦虑，点了点头。
“让我想一想。”韶小果歪头道，“我可以一个人待会儿吗？”
“好，但我不能离你太远。我就在门口站着，你随时喊我。”
任厌走出小屋，关上了门。
韶小果疲惫地靠在枕头上，所有的镇定和冷静都消失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不自禁地颤抖起来，指尖一阵麻。
她把头埋进小毯子里，小声地哭。
她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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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想理一理心绪，可真的安静了下来，韶小果就有些放空。她以为自己只是发了会儿呆，一抬眼，外面的天色都暗了。
林倩云的敲门声让她清醒了过来，外面飘来饭菜的香味，她饿了。
堂堂救世主，一样饿肚子。
林倩云带来的都是韶小果爱吃的东西，红烧肉多放了些糖，好吃得令人想哭。韶小果吃着肉就越发觉着很委屈，她这个人如此的平庸，对生活的向往也平凡得能凝聚到一道红烧肉上，怎么偏偏被安排了个女主角的命运。
人人生来都是没有目的的，她却是个工具。
韶小果呜呜哭着嚼肉吃，把林倩云看得心疼坏了。
“小果，你去鸿蒙界吧！”
韶小果眼泪汪汪地抬起头，腮帮子鼓鼓的，好像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小云……你也是人的。”从韶小果的腮帮子里传出来这么一句话，她不用解释，林倩云也知道她的意思。
要是韶小果走了，人类可能就会被疫病一口气灭绝，这其中也包括了林倩云。
“干嘛，看不起人啊。我们人类千千万，面对生存危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先生们不是也说过嘛，我们的力量比自己想象的要强上许多。说不定不用你救，我们自己也能找到办法啊。”
“那只是说不定，没有我好用。牺牲一个我，幸福千万家。”
林倩云捏着韶小果的脸狠狠拧了一下，痛得韶小果放下了碗。
“凭什么要你牺牲啊？韶小果你是这么认命的人吗？那你怎么不让那狐狸精早早把你吃了了事。”
韶小果捧着自己被捏红的脸蛋，嗫嗫地：“要是你把我放跑了，你就是人类的罪人。”
“是哦，那可不行。”林倩云转了转眼珠，“这样，到时候咱俩演一演，我拿把扫帚在你屁股后面追上几条街，是不是就能显得我特别大公无私大义灭亲了？”
韶小果想起她们之前也假模假式地演过一场，忍不住笑了笑。
“你若真愿意为了什么大义啊命运啊拯救世人啊去死，你高兴你乐意，那也就算了。但你要是不乐意，我就不能让你去。”
“那你看我像那种心中有大爱的人么？”
韶小果半开玩笑地问，林倩云没回答，却说：“你一定很害怕。”
“是呀，我好害怕的。”韶小果吸了吸鼻子，“又痛、又可怕、又很难过，我真的好想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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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传来细微的说话声，任厌没有凝神去听，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鬼鬼祟祟的，要干什么？”
从屋檐上翻下来一张鸟脸，白青跳了下来，二话没说，直接抬手去拍任厌的胸口，任厌顺势抓住他的手腕，翻手就将白青扔了出去，白青重重地摔在石桌上，滚到了地上，哼哼唧唧了半天才扶着腰站起来。
屋门被打开，林倩云伸出头来，看到白青摔在地上，连忙过来扶他。
“怎么了？你们在干嘛？”
“没事。”白青拍拍她，“落地没落好，摔着了。”
林倩云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任厌。总觉得是任厌欺负了自己罩着的人。
“小果子怎么样了？”任厌就只关心这个。
“想知道就进去看看呗，她正要找你呢。”
任厌点点头，进门之前顿了一顿，道了声谢。
林倩云有些惊讶，转头扶着白青坐了下来，追问道：“你们真没打架？”
“真没有。”白青笑笑，“山主的力量你还不知道，他一巴掌下来我都能飞出去十里地。”
这是实话。同时也意味着，任厌的力量大不如前了。
“那倒也是。”林倩云不疑有他，放下了心，又去扒拉白青的衣服，“让我看看你伤着哪儿了。”
白青正打算趁此机会和林倩云黏糊黏糊，偷偷亲两口，刚一低头，就迎来了林倩云的几个连续的喷嚏。
“你最近好好喝药了吗？”白青无奈。
“唔……就……很苦嘛，又很臭。”林倩云皱起眉头嫌弃着，看到白青的脸色又连忙补充道：“那我也喝了的，你看我，为你作出了多大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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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情侣拌着嘴走了，屋里对坐的两人却都没开口。
“要是我不答应你，一定要用我自己拯救苍生，你待如何？”
半晌，韶小果才开口问。
“我不拦你。我也不会再做什么。但你能救他们一次，救不了第二次。”
韶小果觉得任厌话里有话，却一时也没想明白他什么意思，这几天她的脑子一团浆糊，只想抓住什么东西，把自己从晕眩中拉回踏实的土地上。
“八尺夫人说，通往鸿蒙界的通道要关了。任厌，我们收拾收拾，去桥上吧。”
韶小果的意思应该是要去鸿蒙界了，虽然有些失望，但好歹她并不打算牺牲自己，任厌的心放下了大半颗，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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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进那辆停在不起眼处的马车，就仿佛来到了和始安城重叠的另一个始安城中，唯一不同的是，这座“始安城”架着一座从地上到月亮的白玉桥。
结束了这鸡飞狗跳的七夕，大半的妖族异兽都要回到鸿蒙界去了，尤其是感受到人间灾祸降至，这一次要回鸿蒙界的异兽们格外多，桥上摩肩擦踵地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异兽。
也有些不能回去的，只能依依不舍地与亲族告别。
何小瓦受过秦日月的恩，眼下山海书院正需要帮忙，他已与家人商议好，家族亲属们回到鸿蒙界避难，他要去山海书院向秦日月报信，帮书院渡过难关。
而胡莉也已经决定回到鸿蒙界，为父母亲族承担起责任。
两人执手相对泪眼地在桥头站了几个时辰，都没能把道别的话讲完。夜煦已经来回送走了好几波异兽，看这两人还站在原处，忍不住就想翻白眼。
“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有人欺负你，不要忍着。”何小瓦嘱咐道。
胡莉的暴脾气，哪像是会忍耐的样子。夜煦默默地腹诽。
“你也是，万事都要多想着自己，不要总是为了别人冲在前头。”胡莉的眼泪流了又流。
何小瓦这个老好人，怕是办不到。夜煦再次在内心评论。
“我们一定要再见，我不相信命定，你就是我认定的人，我会一直等着你的。”胡莉握紧何小瓦的手，“你一定要来找我。”
“你放心，等一切尘埃落定，我活着就一定会想办法去鸿蒙界找你，我死了，魂魄也会飘去你身边的。”
“不许说这种话！一定要好好活着，我等着你。”
夜煦听不下去，一转头，又是腻腻歪歪的一对人挽着手走了过来。他曾经动过心思的韶小果如今满身都沾染着任厌的气息，令他无比惋惜。
“夜煦，我兄长与嫂嫂来了吗？”
“之前曾看到他们与母尊在那边说话，”夜煦指了个方向，又关心道：“你好些了吗？”
“她好得很，不劳你费心。”任厌一眼横了过来。
好的好的，打扰了。
夜煦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是所有人都会在感情中晕头转向的，他这辈子都不想谈什么狗屁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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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则上，人类是不能进入鸿蒙界的。就算是家属也不可以。
任凭韶益寿和王乔松如何磨破了嘴皮，八尺夫人还是牢牢地抱着她的原则没有松口。
“韶家小哥，不是我不帮你，可你要知道，鸿蒙界之所以会被分离出来，就是因为人类不愿与我们共存。大家被迫无奈之下，才离开故土，在新土地上重建家园。在鸿蒙界里生活的妖族异兽，绝大多数，都恨人类，就算是亲属中有与人类建立起关系来的，也严格遵守着这条底线，你觉得，我要是为你破了戒，对我异兽一族公平吗？”
被磨得烦了，八尺夫人的话里就带了些情绪。韶益寿不知道这规矩，此时脸色也难看得紧。
“嫂子可能，也已经不算是人类了。”韶小果走了过来。
“小果，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众人都惊讶地看了过来。
韶小果牵起王乔松的手，贴在自己耳边，闭上眼睛凝神静听了一会儿，道：“嫂子腹中已有我兄长的骨血，约莫，能算四分之一个异兽吧。”
王乔松其实早有所觉，只是一直找不到时机来说。眼下既然被韶小果说破，也就干脆地对着夫君点了点头。
“你、你、我、你、我我我太高兴了，我——”韶益寿的气血一下子涌上了头，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如此，是否可以去鸿蒙界了？”韶小果转头问八尺夫人。
“眼下，勉强可以。但若生产之后体质有所改变，可能还是会被送回来。”八尺夫人当然想帮他们一把，但面子上还是要做足。
“母亲与孩子本属一体，血脉交融，即便是生产之后，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见夫人递来眼色，旁边的属下适时地插上了这么一句话。
“咳，如此甚好，那就放行吧。”
“多谢夫人。”王乔松拱手谢道。
“兄长，嫂子。我也想好了，我害怕，不想做什么救世的神女，我准备跑路。”
韶益寿一听更高兴了，脑中已经开始忍不住畅想未来在鸿蒙界的新生活，一手牵着妻子，一手抓着妹妹，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太好了，太好了！以后咱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任厌看着韶益寿抓着韶小果的那只手，面上闪过一丝不满，但顾忌着韶益寿毕竟是韶小果的兄长，终究是没有发作。
“我们走吧。”韶小果深深地看了一眼兄长与嫂子，笑着挽住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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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桥看着很长，似乎要走很远的样子。其实只要略略走几步，就已随着桥身陡然升上了高空。
韶小果扒在白玉桥的栏杆上往下看，下面云雾缭绕，村庄城镇都只是小小的一个点。看得她都有点腿软。
“我在你身边为你遮蔽心声，但你依然能听到吗？”任厌有些不安地问。
“别担心，我是听不到的。只是离得很近，且有肌肤相贴的时候，能听到一些。”韶小果拉住任厌的手，闭上眼睛，“比如现在，我就知道，你是在担心我。”
两人说着话，突然听见桥下传来一阵阵叫喊声。
“夜棠——夜棠！”
夜棠是八尺夫人的本名，但平时没多少人敢叫，一时听到，八尺夫人都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在喊自己。
被夜叉族的威猛胡子男们拦在桥下的正是周平安，那对八尺夫人情愫涌动的人类男性。
“怎么把他放进来了？”夜煦皱着眉问身边的下属。
下属用一种微妙的语气道：“他一路呼喊夫人的名字，属下们以为他与夫人……是那种关系。”
倒也没猜错。夜煦挑挑眉。
“夜棠！你带我走吧！不管你去哪里，我都想在你身边！”周平安用一种几乎可以说是破釜沉舟的意志说道。
八尺夫人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这人类乍一看不管哪方面都平平，唯有这气魄直冲云霄。她这一生见过的雄性不少，但真能让她有些兴趣的，不多。
眼下，她对周平安，有了点兴趣。
“你见过我真身，我也说了我子女众多，情人众多，你还想跟着我？”
周平安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我此生从没有过觉得重要的东西。你是第一个，让我产生了‘若是错过，可能会悔恨终生’的想法的人。我不管你是什么，我只知道，如果这是爱，我就不能放手。只有和你待在一起，我才有了解你、碰触你、与你相爱的机会。请你，给我这个机会。”
“但怎么办，我们鸿蒙界，只有妖物异兽才能进。”
“那我怎么才能变成妖物异兽？”
周平安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和思索，直接问到最核心的问题，让八尺夫人有些惊讶。
“可是不行，你天生是人，是没有办法变成异兽的。这种情况很少，很罕见，多数情况下，也很危险。谢谢你，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去吧。”
“不，不，等等——”
八尺夫人对着属下摆了摆手，旁边的胡子男便将周平安拖回了入口处，丢回了人间。
周平安呼唤夜棠名字的声音戛然而止。看够了热闹的异兽们也逐渐散去，夜棠豪爽地大笑了几声，催促着异兽们快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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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厌和韶小果都已经快走到桥的尽头了，远远地，连人脸都看不真切，却把周平安的话听了个实实在在。
韶小果捏了捏任厌的手，让任厌微微俯下身来，悄声问他：“你也是因为想和我待在一起才回来的，对吗？”
任厌也悄悄说：“对。”
“那我们走吧，我也想和你待在一起。只和你待在一起。”
任厌讶异：“你不是要去鸿蒙界吗？”
“我什么时候说要去了？”韶小果笑着看他。
任厌心中蒸腾起喜悦的感觉，这下整颗心都放下了，眼睛也亮晶晶地盯着韶小果看，等她说完剩下的半句话。
“你不是说要去个没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吗？走吧，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