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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只在客栈住了一个晚上，翌日便启程回始安。
韶小果租了辆马车，她和林倩云在里头，任厌和白青坐外头。韶小果半靠在窗沿上，心不在焉地看着外面的景色不断后退。路途过了一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路有些安静过头，往常白青总要找些话题和林倩云你来我往地说两句嘴，今日却一句话都没有。
“你们吵架了？”韶小果小声问。
“没有，他自己生闷气呢。”林倩云依旧捧着本书看，也不怕路上颠簸。
“生闷气？为什么？”
“谁知道呢，”林倩云故意提高了声调，“不过就是送了把梳篦给故人而已。”
白青忍不住掀起了帘子，气道：“那不是普通的梳篦，那算定情信物了！”
“定下辈子的情你也要管？这辈子都还没定给你呢！”林倩云毫不示弱。
“你！”白青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往常那些与他相好的女子都恨不能和他定个生生世世的盟约，怎么偏她要这么嘴硬？
林倩云把帘子重新放下，捡起自己的书来，却没接着往下看，凑到韶小果身边低声问她：“你和任厌还没和好？”
韶小果低着头看着缠在手腕上的鹅黄发带，摇了摇头。
“他大概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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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娘走后，小院就没有再住过人，物什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四人到达时已经是晚上，来不及好好收拾，只简单扫出两间屋子用来休息。
韶小果格外疲惫，连晚饭都没有力气吃，抱着自己的小薄被，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她现在在自己的家里，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只要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最好谁都不要再入她的梦，让她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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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小果睡到次日晌午，醒来的时候头还有点昏沉。屋外传来阵阵香味，还有些吵闹。韶小果梳洗了一下，换了件衣服，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小桌上放着三菜一汤，白青挽着袖子举着锅铲从灶房里气势汹汹地探出头：“喊几遍了！就不能先来帮我端个菜吗！”
对面屋顶上任厌没好气地回他：“你没手啊！”
林倩云站在廊下，用长竹竿挑着块油布要往上递给任厌，被他俩吵得烦，喊道：“都给我小点声！要是吵醒了小果我拧掉你俩的头！”
韶小果噗嗤地笑出声来，林倩云一看她醒了，连忙放下竹竿跑过来：“我们吵到你了？你好点没？”
“没有，我就是睡够了，你们干嘛呢？”
“昨天半夜下雨，他们那屋漏了半宿雨，我想着先用油布遮盖一下，今天去买点砖瓦重新修葺，”林倩云拉着韶小果坐到桌边，“你昨天睡着睡着突然开始说胡话，什么快逃啊救命啊什么的，我摸你额头又没发热，兴许是被噩梦魇着了，就想着让你多睡会儿……”
“噩梦？可我完全不记得了……”韶小果一点印象都没有，肚子倒是饿了，“这全是白青做的？”
鸡蛋羹、煎豆腐、荠菜汤，虽然都是家常小菜，但也算有模有样。
“可不是，你看他们俩哪个像会做饭？还得是我，悟性高，手又巧，不然你们准要饿肚子。”白青抱着四碗饭往桌上一放，人还没坐下来，就开始抱怨道：“我一个人在灶房里忙活了一个上午，也没人来帮个手，小云还对我特别凶……”
“就你一个人忙活呀？这院子还是我收拾的呢，地是我扫的，桌是我擦的。我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我都没抱怨。”林倩云把碗筷塞到韶小果手里，“先吃点东西，要是不好吃都算他的。”
“那不然咱俩换换，下午我来洒扫，你来做晚饭。”
“可以啊，别以为洒扫是什么很简单的事。”
韶小果听着他们在自己两边吵闹，看到任厌也从屋顶下来，自然地坐到了对面，皱着眉头打断两人的话：“行了，说要做就别抱怨，哪来那么多话。”
任厌抬起头，看到韶小果眼眶红着，正怔怔地看着自己。
他的语气不自觉地软下来：“怎么了？你还难受吗？”
韶小果摇摇头，低头开始扒拉饭。
见她神情不对，林倩云和白青也不吵嘴了，都看向她。
“小果，你要是哪儿不舒服，就告诉我们。”
“我没事，真没事。”韶小果囫囵地咽下嘴里的饭菜，“我现在可有精神了，心情也好，快吃吧，还有好多事等着咱们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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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数天里，韶小果就如同换了个人一样，精神奕奕地修院墙、补屋顶，还准备自己打一个葡萄架。
小院有三间屋子，本是梦娘、韶益寿和韶小果一人一间，如今梦娘不在了，韶益寿嫁到王家去了，韶小果便想改一改格局，她还住自己那一间，兄长那间准备改给林倩云用，梦娘的屋子就留做客厅兼书房。
格局和布置都要动，墙面需要加固，还有些零碎的活儿需要干，要操心的事儿不少，她每天都很忙碌。
任厌帮她补好了墙面后便每天跟着她打葡萄架，见她自己忙得过来，他又扛了木料回来，每天在她旁边做自己的活计，看样子，像是要做一把椅子。
除了修葺屋墙，第二件要紧的事情就是做饭。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是能抚慰心灵的，韶小果推荐一碗红烧肉，如果还不够，可以再来一颗狮子头。
每到饭点，韶小果必然会端出一顿丰盛大餐，把三人按在桌前一起吃饭，半月忙活下来，白青和林倩云不但没累瘦，还似乎丰腴了两三斤。
韶小果很满意。如果可以，这样的日子她是想要过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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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架打好没两天，任厌的躺椅也打好了，他把躺椅搬到葡萄架下面，招呼韶小果过来躺躺看。
韶小果刚洗好碗，踏出灶房的脚停顿了一下。
任厌冲她笑着，那笑容很轻松。
看来是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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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小果在躺椅上躺下，左右扭了扭，总觉得有点硬。
“还行吗？”
“还行。”
任厌在她旁边坐下，抬头看了眼天，夜色未深，星空还是深蓝的。
“很好，这样你就可以吃饱了来躺躺，若是雨天，记得遮盖一下上面的架子，也能躺在这儿听听雨声。”
“你要走了吗？”
韶小果转过头，盯着他的侧脸。
“你早看出来了吧，这几天憋着一口气，就等着我什么时候跟你提。”
任厌也转过头盯着她。眼睛跟眼睛较劲，谁也不想先转开视线。
盯了一会儿，任厌突然凑上前来，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韶小果摸着脸颊有点懵，想起来似乎最开始，他也是在这里咬了一口。
“我们异兽向来说话算话，输了就认。你赢了，我不吃你了。”任厌道。
“我……赢了吗？”韶小果愣愣地，只觉得他每个字都格外清楚有力，却又遥远得像从天边传来。
“自然。我爱你，但你不喜欢我，是以，我没能完成你的愿望。但我不舍伤害你，不会强行打破禁制，一切都按你的盘算成真了，是你赢了。”
没想到任厌会将话说得这样白，韶小果索性也放开了手脚。
“我不信你。你说过你讨厌我，也许你不记得了，但我听得很清楚。”
“我不是讨厌你，我是讨厌被你动摇的我自己。”
“你当时为何不这样解释。”
“那天我喝醉了，以为你只是我的幻觉，后来我去问你，你不是说你没去树下嘛，这让我如何解释。”
“……”这么说来，好像是这样的。
“你还把荷包送给那个小鸡崽……柯思吾了，我就更不想跟你说了。”
韶小果被气得从躺椅上坐起来，要说的话都噎在了嘴里。
“你、你不讲理，那荷包、那不是你先不要的吗！”
“我后悔了啊！”
“后悔你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我为什么不理直气壮？我那时候又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韶小果又被噎了一串话在喉咙里。
“……有、有多喜欢？”
“我还是很讨厌荷包。但如果是你给我的，我就想要。你给了我，就绝对不能再给别人。”
任厌是说真的，他提到荷包时还是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样子，可说要的语气里又实在地委屈。
韶小果鼻酸地掐他手臂。
“那你不还是要走，你不走的话，十个八个荷包我也给你做。”
“我不能再待在你身边了。”
“为什么？”
“我不愿意放弃复仇。”任厌的声音沉下来，“我可以不吃你，但我还是会想别的法子让人类灭族的。复仇是我存在的支撑，是我唯一的目标。但是待在你身边，我好像偶尔，会忘记这件事。”
偶尔觉得书院的课程也算有趣，偶尔觉得她做的饭很是好吃，偶尔会觉得算了吧，偶尔会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到死也不是不行。
“待在你身边，我很不痛快。总想着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即使你在我身边，我也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明明可以读心，我却不愿意对你用。你闹别扭，我就烦躁，你说不爱我，我就觉得很疼。不痛快，太不痛快了，堂堂本山主，何时受过这种憋屈。”
韶小果回想起刚见到任厌的时候，他总是神采飞扬，虽说那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态度很是欠揍，但嬉笑怒骂从不看他人眼色。可他来意安别院找她时却显得沉默许多，目光总是欲言又止，让她一颗心翻来覆去地煎熬。
“我也没想让你这样的。”韶小果下意识地摸着手腕上的发带，“诚然，我是想在你嘴下讨一条小命活着，也使出不少套路，但也有一些时刻……一些时刻里，我是真心的。”
任厌见她只把发带绕在手腕，又皱起眉头来，从她手上取下发带，不甚熟练地往她的发髻上系去，嘴里念叨她：“这法器你要时时戴着，别的小妖小怪看到了，就知道你是有本山主罩着的，不敢找你的麻烦，就算真的遇上了不长眼的，也能帮你挡一挡，让你好能逃跑，”系好了又点点她的脑门，“别随随便便被吃了，知道吗？”
韶小果抓住他的手，问他：“你能不能不走？”
任厌一时间有些恍惚，他突然想起有一个夜晚，她也是用带着哭腔的语气问他，能不能不要吃她。
啊，原来他的动摇来得比他以为的要早得多。
任厌自嘲地笑了声，拉下她的手，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说道：“你不爱我，这对你是好事。否则我一定会拉着你一起陨落，顺便拽上全人类一起陪葬。”
韶小果闻言不再说话，她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这样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看来以后不会再见了。”韶小果摸了摸头上的发带，想起什么来，从怀里找了找，掏出那支金步摇，递给任厌，“你送我的那一支救莞莞的时候丢在水里了。这一支是我自己买的，赔给你。我想我那时候应该是说错话了。我们，不能是彼此倾心的关系。”
任厌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伸手将步摇收了起来。
“我走之后，你想做些什么？”
“不做些什么。我本来也没什么大理想。一屋一人，三餐四季，看着日子过。”
任厌点点头，一脚跨出小院的门槛，回过身来冲韶小果挥挥手。
“那我走了。”
“嗯。”
韶小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就像他只是寻常地出个门，不久就会回来。
她又躺下去，在硬硬的躺椅上换了个姿势，看着逐渐深沉的星夜。
人间烟火留不住他，他最终还是要回到自己的命运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