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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小果哭得双眼红肿,这倒是很利于做戏。任谁看上去,都十足是个失去了挚友的伤心人。
韶小果没精打采了好几天,连饭都吃不进去。林倩云听了她的转述,看任厌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同情。虽然还想多安慰安慰韶小果,但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里,她还是只能在棺材里躺着,接受各路人马的吊唁。
来与“遗体”告别的人非常多,但林倩云大多不熟识,那些林家的亲朋好友、林老爷的学生们、小娘们生的姐妹们,基本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趁着这次的祥瑞谋求点自己的利益。
男人们的心思盘算林倩云懒得去想,小娘们的那点算计则再简单不过:想把宁宇修这门好亲事揽到自己生的姑娘身上。
于是人人在林老爷面前装作和林倩云交好的样子,恨不能在棺材前哭晕八百回,姑娘们各个画着眼睛红红的妆面来假哭一通,其中甚者比如莫红娇,甚至哭得晕厥过去,被人抬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倩云躺在棺材里闭着眼睛,都忍不住想翻几个白眼。
好不容易熬到了送葬这天,棺材板盖上了,世界清净了。
林倩云松了口气,却感觉事情有些不对。
棺材里一束光线都没有。
林倩云伸手去摸那洞口,发现洞口被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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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倩云的牌位是由林夫人亲自抱着的,走在最前头。韶小果是林倩云的至交好友,于是也被安排进了亲属的位置里。白青和任厌就离得远了,基本上跟在队伍的最末尾。
“你跟小果子说什么了?看看人家小姑娘,魂不守舍的。”
“给她看了下以前的翼望山。”
任厌说得轻描淡写,但白青敏感地意识到,他是将自己的过去向韶小果和盘托出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你真的不想吃她了?”
任厌瞥了他一眼:“你有没有发现……”
“什么?”
“林倩云的味道淡了。”
一句话将白青的注意力拉回了林倩云身上。
白青仔细地嗅了嗅空气里的气息,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去看看。”
白青悄悄地溜出队伍,不一会儿,任厌就看到一只白色头冠的小鸟停到了林倩云的棺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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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小果也看到了白青。她不知道白青在做什么,但本能地意识到,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白青在棺材周围盘旋了一会儿,又飞走了。
过了一会儿它再次出现的时候,又是带着一群的鸟雀遮天蔽日地飞来。
送葬的队伍被它们打乱,停了下来。
鸟雀们从抬棺人的手中接过棺材,竟驮着棺材飞远了。
见其他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韶小果当机立断地配合着白青的行动跪了下来。
“恭送使者——”
其他人见状果然有样学样,只有宁宇修盯着鸟雀远去的方向,神色阴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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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等到送葬的队伍看不见了,白青立刻带着鸟雀停了下来,化回人身,推开了棺材板。
林倩云从里面爬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还好吗?没事吧?”白青紧张兮兮地俯身下来,仔细地看她,“脸都被憋红了。”
林倩云把他的脸推开,自己从棺材里爬了出来:“谢谢你救了我。”
“急中生智。”白青得意洋洋,“小果子他们应该能应付得来。”
“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再给他们传消息吧。”林倩云仔细去观察被堵住的洞口,伸手抠下来点粉末放到鼻前闻了闻,“是香粉。”
“香粉?你说女子用来梳妆和熏帕子的那种吗?”
“嗯……不知道用什么黏起来了,居然这么硬……”
“咱们的计划被人发现了?”
“应该不至于被全盘发现,但是……”林倩云想起自己曾经暗示过莫红娇,“应该只是有人落井下石。”
“是谁?”白青的语气冷了些,林倩云回头看他,见他眉间拧在一起,是真的动了气。
“没谁,反正有你救我,我也没事,那人……也挺可怜的,就别管她了。”
听到林倩云的话,白青的眉头松了松。
“确实,反正你有我救。”
“……你可真是只会听好话。”
“小小优点,不足挂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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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上的洞确实是莫红娇堵上的。
她不知道那场大戏是如何演的,但她知道,一定都是林倩云的安排。因此,她借着装哭的机会好好观察了那口棺材,发现了那个洞。
死人是不会呼吸的,那个明显是手工凿出来的洞意味着,林倩云还活着,她想借假死脱身。
莫红娇觉得自己很聪明,她偷偷找了会砌墙的师傅问了土方,买了材料,将香粉重新烧制,带在身上。那香粉一旦完全冷却,会变的像钢铁一样硬。她借着哭晕之时众人目光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让芽绿将洞口死死堵上。
神不知鬼不觉。
可突然出现的鸟雀打乱了她的计划。她不知道林倩云是不是已经被平安救走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她动的手脚。
一直到送葬结束,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时,她还有些忐忑。
“芽绿,去打些水来。”得洗去这一身的晦气,她的好日子才会来呢。
芽绿应声出去了,却许久没有回来。
莫红娇越等越慌,起身出门去寻,被人一棒打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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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红娇再次醒来时,是在一个木桶里。
周围有两个面无表情的老妈妈,在往桶里一点一点地倒水。
而她被捆住了双手双脚,嘴里塞着布条,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睁睁地看着那水漫过她的膝盖、胸口、脖颈。
她认得这两个妈妈,是林夫人身边的人。
屏风外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大太太。”
是宁宇修!他能救她!
莫红娇努力地挣扎起来,却被一个妈妈无情地按住,她虚弱地喘息着,听着外面的对话。
端坐在上方的林夫人看着宁宇修。
“林家这次……很对不起你。”她捻着佛珠慢慢地道。
“是宇修没有福气。”宁宇修看着她,“不能给她她想要的。”
林夫人叹了口气,又道:“我听你父亲的意思,是觉得莫三姑娘可堪婚配,你意下如何?”
是她!莫红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耳朵也竖了起来,竟连挣扎都忘记了。
“莫三姑娘?”宁宇修毫不犹豫地答道:“宇修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只当她是小云的妹妹。”
“是么……”林夫人拖长了尾音。
木桶里的水没过莫红娇的眼泪,没过她的头顶。
“我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屏风外头的对话也结束了。
林夫人被老妈妈搀着,进来看了一眼。
“就丢进湖里吧,打点好她的丫头,就说是失足。”
“是。”
林夫人坐在软塌上,再次捻起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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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青和林倩云处理了那口显眼的棺材,安顿在了客栈。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白青十分大摇大摆,客栈离意安别院只隔了三个街区。
收到白青的信,任厌和韶小果趁着夜色来与他们汇合。四人交换了一下信息,得知莫红娇失足落水,林倩云很是沉默了一阵。
白青安慰她:“这也算恶有恶报。”
林倩云却摇摇头:“是我娘。”
是了,莫红娇都能发现的事情,林夫人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不过是私心袒护,想叫她得偿所愿罢了。而她又怎能放过试图谋害自己女儿性命的人呢?
“要不要给你娘送个信?”韶小果问。
“不必了。”
这话不是林倩云说的,是宁宇修。
门被大力推开,进来的人脱掉黑色的斗篷,一双眼睛牢牢地盯住林倩云不放。
“被跟了你都没发现?”白青对着任厌的语气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火气。
“我早早就甩开他了!”任厌不满。
“小云,你果然没死。”宁宇修只顾着她。
他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只是发现任厌和韶小果偷偷溜走,起了疑心。任厌甩开他后,他才越发激动起来,觉得林倩云没死,甚至不惜大半夜一家店一家店地找过来。
“你们都先出去吧。”林倩云觉得自己是避不开这一遭了,“我想单独跟他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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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了心上人没死之后,紧接着涌上来的却是苦涩。
“小云……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我。”
林倩云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他倒了一杯。
“你还是不懂,我最想要的,不是情爱。”她摸了摸杯口,又笑,“啊,在你们眼里,女人就该只想着情爱,是吗?尤其是,像我这样喜欢看话本故事的小姑娘?”
“不,我知道你一向是不同的。”
“高看我了,硬要说我跟她们不同,只能说我更心狠,更舍得。宁宇修,我问你,若是要你现在放弃一切跟我走,你愿不愿意?”
“我……”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他不能撒谎。
“你不能,不是因为舍不得家人朋友、舍不得富贵荣华,是我知道,你从小就想入朝为官,想守民生太平,看河清海晏。你也有比情爱更想要的东西。所以,你该理解我的,不是吗?”
宁宇修深深地、深深地喟叹了一声,站了起来,从怀中拿出一本《与溪谈》,放在桌上。
“是小时候那本,你带走吧。”
那是他们一起看的第一本闲书,讲了被富绅欺负的农户在狐妖的帮助下抢回自己土地的故事。同样的故事,宁宇修看到了民生疾苦的现实难题,而林倩云看到了魑魅魍魉的光怪陆离。没有谁对谁错,谁好谁坏,只是看到的东西不一样而已。
宁宇修转身要离开,脚步停在门口。
“若是下辈子——”他说到一半又顿住,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带着自嘲,“我很可笑,是不是?”
林倩云心里一动,将头上的梳篦拿了下来,放在宁宇修手中。
“阿束哥哥,来世,我再去找你玩,好吗?”
宁宇修用指尖摩挲着梳篦上面刻着的小小的“云”字,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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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小果有些饿了。
可能是觉得事情终于办完了,随着安心感一起到来的就是饥饿。
此时已经是半夜,客栈的厨房里却还亮着灯火。
韶小果走进门,发现厨房里犹如刚刚被洗劫过,各种食材佐料乱做一团,锅里炖着一些不知什么东西的黑色物体。
而站在其中的任厌,脸上的神色是少见的尴尬。
“你这是在……做菜?”韶小果自己说出口都不太相信。
“你觉得这能吃吗。”任厌挫败道。
韶小果想笑,但她太累又太饿了,笑不出来。
“有馒头吗?”
“这个吗?”
任厌翻了翻笼屉,找出两个还没被大卸八块的馒头,递给韶小果,看着她一边啃馒头,一边好奇地辨认着锅里的食材。
“做什么呢?”
“红烧肉。”任厌见韶小果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解释,“我见你总给我做那个,在酆都你也做了,你应该挺喜欢的吧。”
“我……确实爱吃。可那个不那么好做的。”韶小果有些可惜这满地的食材,“你要是想吃可以告诉我啊,我给你做。”
“是你……最近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今晚的任厌真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韶小果的认知。她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八个度:“你是做给我吃的?”
任厌点了头,看着她的表情,又莫名觉得害臊。他挠挠头又挠挠脖子,索性破罐子破摔,拿出那条鹅黄色的发带,一鼓作气地塞给韶小果。
“这给你,之前就想给你了。是我的一尾做的发器,可以拿来绑头发。不管我出了什么事它都会护着你。那你吃吧我走了。”
任厌跨出门槛,想要赶紧离开。韶小果扔了馒头,拉住了他。
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
韶小果不敢松手,怕他跑了之后,他们又隔出很长很长的距离。
她有点心慌。
“你的一尾?”
怪不得这次见他的原形只有两条尾巴了。
“为什么要给我你的一尾?”
他像是要去哪里,再也不回来了。
她好慌,饥饿感好像从她的胃跑到了心脏。
任厌轻轻挣开她拉着他的那只手。
“我不跟你做学习搭子了。”
也不再做什么恋爱搭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