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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悲童子”韶小果演完戏马不停蹄地换上自己的衣服匆匆回到了酒席上，接着演下一场。
“啊！这……竟然是真的。”韶小果扑到林倩云的“尸体”上，一脸不可置信。
等了半天，不见有人接她的话，韶小果只好干巴巴地自己演下去，拿出早早准备好的信，交给林夫人。
“前两天我见她神色有异，就问她是怎么了，她说有仙人给她托梦，说她要回天上去了，让她安排好后事。当时我还笑她是异想天开，没想到……今天一早，她就把这封信交给了我，说若是梦境成真，就让给我把这封信交给夫人……”
林夫人三两下拆掉了信件，展开信纸，上面的果然是她所熟悉的女儿的字迹，工整、娟秀，不像是匆匆写就的样子。信的内容也细致周到，先祝贺了林老爷子的寿辰，又说自己回归天上是喜事，叮嘱大家不要为她哭泣，最后又安抚了父母和姐姐们的情绪，甚至将院子里的丫头们都一一作了交代。实在是天衣无缝。
林夫人的表情在看信的过程中逐渐变得平静，像是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最终伏在林倩云的身体上道了一声：“走好。”
一场大戏终于落幕。韶小果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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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为林倩云定了最好的白玉棺材。说要停灵七天，再入林家祖坟。
韶小果作为林倩云唯一指定守灵人，再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积淀和观光的人之后，终于迎来了夜晚，能把屋子的门关上了。
门外传来一声鸟叫，然后是白青的声音。
“外面我和任厌轮流守着，你们不要担心，好好休息。”
韶小果总算卸下了全身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一包糕点，趴到棺材边上去戳林倩云的脸。
“好了安全了，快吃点东西。”
林倩云睁开眼睛，跟韶小果分食一包糕点。
“饿死我了……不会七天都要这样过吧……”林倩云可怜巴巴地看着韶小果，“要不咱们把贡品吃了吧！”
韶小果知道她不是说真的，只是在卖可怜，笑着去拧她的胳膊：“明天就让白青把他的药给你送进来。”
林倩云一脸惊恐地讨饶：“我错了我错了，可饶了小的吧。”
两人笑作一团，冲淡了紧张又疲惫的感觉。林倩云从裙子里掏出两颗苹果。
“话本里写的竟是真的，拿这个夹在腋下，就能让脉象消失。”她动了动手臂，“不过我手也麻了。”
“应该不会有人再来检查你的脉象了，我总觉得这法子是有些凶险的，还是少用。”
“嗯，吃了吧。”
“……”
两人分食了苹果，林倩云开始四处摸自己坐着的这口棺材，然后从头上拔下一支发钗来，在角落里戳洞。
“你做什么？”
“我想起来，停灵之后是要把棺材抬去祖坟的，那时候总不可能还敞着口，肯定要把盖子盖上，我得在这棺材壁上开个洞，可别把我憋死了。我下葬之后你们也要赶紧来救我啊！”
“放心。”韶小果拍拍她，从怀里拿出自己那把匕首，也帮着林倩云在棺材边上掏洞。
两人在一侧的壁底抠出一个小小的洞口，又对了一遍这几天的注意事项，这才各自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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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倩云睡棺材里，韶小果则打了简单的地铺。地上硬，她睡得不是很舒服，三更天便醒了。
迷糊之中还以为是在房间里，伸手去摸床头的茶碗，却摸到了门框。
外面传来任厌的声音。
“怎么了吗？”
韶小果顿时清醒过来，想起来自己是睡在地板上，便慢悠悠地坐起来，对着门外道：“我想喝水。”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一条小缝，一杯水被递了进来。
韶小果端起水小口喝着，靠坐在门边，隐约似乎能感觉到门那边任厌的体温。
她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喝完了水，没话找话道：“莫红英脸上的字写的是什么，你看得懂吗？”
“是你们人类的古文……我打算之后查一下的。”
“古文？白青也不知道吗？”
“嗯，他说是很古老的文字了。”
“哦。”
到了这里，又没话了。
“你……”任厌似乎有些犹豫。
“我没生气了。”韶小果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他是想问什么，“我之前也没生气。不、也不是说完全没生气，我、我是说……”
她觉得自己很难解释清楚，任厌也只是沉默着，没有追问。
隔着这道门，韶小果觉得有一丝丝难过。
他们好像总是隔着一道门。
“任厌，我这次来小云家，我觉得他们家的人过得很累。他们好像习惯了把人往坏了想，所以为了保护自己，心里想什么也不敢明白地说出口，好的坏的都自己一个人吞。有点寂寞，有点可怜。”她停顿了一会儿，“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
门那边沉默了很久，沉默到韶小果都开始怀疑自己前进这一步是不是对的的时候，她听到了任厌的声音。
“好。”
韶小果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枝头的鸟儿一样雀跃，她强压下那份悸动，小心地将门打开了一个缝。
“那我能不能问问你，你为什么那么恨人类？”
门外背对着她坐着的任厌站起来，打开了门，伸出手把她拉了起来。
“你真的想知道，我就带你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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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厌背着韶小果来到意安别院外的山上，将她放下，从怀里拿出一根两指宽的鹅黄色发带，盖住她的眼睛。
“别睁眼。”
“可是你不是说要带我看……”
“带你看我曾经生活的世界。”任厌将发带系在她的脑后，“这个术法比较复杂。好了，睁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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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小果觉得，她难以用语言来形容自己所看到的这个景象。那像是她所生活的世界的过去，又像是与之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巨大的生物从她头顶缓缓跨过，金色的眼瞳里藏着星宇；丛林密集地包围着她，叫不出名字的花朵上一秒还在温柔地缓缓展开花瓣，下一秒已经从花芯中伸出无数条花蕊裹住猎物；天空中漂浮着岛屿，还有无数仿佛水晶一样的晶体，即使在层层叠叠的云朵的遮掩下，依然能看到晶莹的表面反射的光芒。
明明知道那应该是离得很远很远的，可韶小果还是忍不住伸直了手想要去碰触。
脚下一个不稳，她往后跌去，落在一个轻轻的怀抱里。
“这些都只是幻象，我们实际还是身处现实的山林，小心脚下。”任厌扶住她，引着她往旁边看。“那里是我的家乡。翼望山。”
那是一座极其巍峨雄壮的山峰，中峰低，两边高，像一只展翅的雄鹰。山上没有草木生长，取而代之的是玉石路和黄金树，简直是神话美梦中的金银山。
“这、这……”
“我知道，这些对你们人类来说，是很有诱惑力的。”任厌的语气平平，“但对我来说，这里只是我出生的地方。”
顺着他的话，韶小果看到了一只三条尾巴的小妖怪，小妖怪很小，比小猫崽大不了多少，额上只有一只眼睛。快活地在自己的山上跑来跑去。
“那是……”
“是我。”任厌的声音舒展开，“是我小时候。”
韶小果忍不住往前走去，小心地靠近正在独自玩耍的小妖怪，伸出手去，似乎想摸一摸它。
“后来，来了一帮人，将我打伤后，夺取了山上的金银，跑了。”
随着任厌的叙述，幻象中出现了许多面目模糊的人，手持刀枪，将小妖怪打得伤痕累累又一脚踢开，转身去拿山上的金树玉石。
“彼时我化世不到百年，若按你们人类的算法不过是个幼儿，第一次被人类毫无还手之力地打到濒死，眼睛瞎了，四肢断了。那时我便是如此躺在这里。心里想着，若我不死，此债必讨。”
韶小果已经听不下去了，她转过身跑向他，用力地抱住他。
“人类的贪欲无穷无尽，再一再二，几次三番。我逐渐有了力量后，便去人类的世界报复。人类寿命有限，我找到那些人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死了，可他们的子孙后代繁衍不息，激烈反抗，又跑来再次抢夺金玉，如此，几百年间，我和人类彼此报复，循环不休。”
“他们抢占了我的家乡，可等到金树不长，玉石不再的时候，又毫不留情地抛弃。我的山变成荒漠，我的身体满是伤口。你问我，我为什么恨人类？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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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厌把韶小果绕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拿下来，摘下覆在她眼上的发带。
她的眼前只剩下他。
任厌给她擦擦眼泪：“你别哭了。”
韶小果呜呜咽咽，又藏进他怀里接着哭。
“对、对不起……”
任厌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你又有什么错。”
当他知道世界尽头的树上结出人参果时，他真的很高兴，想着人类终于要彻底灭绝了，是他要赢了，便亲自跑去守护。
如果人参果在成熟之前就被吃掉摘掉，便失去了作为“劫数”的能力。于是他小心地守着那果子，听着它在树上自言自语，偶尔也陪着说两句话，看着它日渐成熟。
当果子提出，希望他能完成自己的一个心愿时，他竟也答应了。
那时他想着，人参果成熟后会如蜉蝣一般朝生夕死，不过是一天的光景，一天的心愿，完成一下不过举手之劳。
一步错，步步错，命运错位到了这里。
哪是人类的劫数啊。任厌这样想着。
“是我的劫数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