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慢着慢着——你想吃我得排队！我、我已经被人预定了！上古异兽！天上地下唯一的一只讙！知道吗？与天地同寿的山主！仅一掌便可平山填海！你若是吃了我，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你的！”韶小果顿了顿，继续忽悠道：“我们可是那种关系，你懂吧？”
金色的眼瞳缓慢地眨了一下，往后退了退。
韶小果这才看见它的全貌：一条通体赤红的长龙。虽说是龙，但却也有些怪异，和身体比起来，龙头显得尤其硕大，4对龙角占满了整个脑袋，把比例拉的极不协调。
“讙……早该陨落了，竟然还活着！”
它盘了一下身体，化作人形，竟是一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姐姐，摇曳着走到韶小果面前，捏住了她的脸，道：“你少吓唬我，本尊主堂堂创世神烛龙！难道还怕他不成！现在便一口吃了你，就算他找上门来，彼时我已功力大增，对付两个他也不在话下！”
韶小果心里咯噔一下：不好，这不是小妖小怪，也是个大家伙，吓唬不住。
韶小果急中生智，故意顺从道：“原来是烛龙尊主！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能被尊主吃掉，是我的荣幸！只是……”韶小果面露为难之色，“山主他在我身上下了血咒，若我被其他妖物异兽吃掉，血咒便会发作，要那妖兽爆体而亡，但尊主您力量强大，这小小的血咒在您眼里一定不值一提。就请您开动吧！”
说完就眼一闭脑袋一歪，一副已经做好了准备的样子。
什么血咒什么爆体而亡都是胡说八道，都是她从林倩云的小说里看来的，但眼下也只能这么博一博，拖延一点时间也好。
那烛龙似乎是有些信了，绕着韶小果走了一圈，却没再动手。
韶小果正心里暗喜，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
“骗人的丫头！”
竟是王家老太太的声音！
“她诓你的，她身上没有什么血咒，我早已派人探过她的底了。”王家老太太被人搀扶着，慢慢从黑暗中走到韶小果面前来，搀扶她的，赫然便是那个花园中的小丫头。
韶小果心里凉了半截。
111
“尊主，这丫头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给您绑了，这移魂之法……”她看了眼被绑在柱子上的王乔松，“马上就要入夜了，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求您怜惜。”老太太对着烛龙跪了下来。
什么意思？什么移魂之法？韶小果半眯着眼睛看着她们，脑海中冒起无数问号。
“不急，待我一口吞了这丫头，再来帮你移魂夺魄，青-春-永-驻。”烛龙不紧不慢地说道，语带讽刺。
“王老太太。”韶小果忍不住开口，“绑在那里的，难道不是您的亲孙女？不是您从小疼到大的人？”
烛龙嗤笑出声：“哈哈哈哈，可是她主动提出来，要移魂孙女的肉身呢！”烛龙一边靠近，一边化作了原身，张开血盆大口，要将韶小果吞吃入腹，“至于你，就在我肚子里头看这一出好戏吧！”
韶小果仰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迎头而来如同无底洞一般的黑色巨口，居然在生死之间感到无比的冷静。
烛龙将她连人带石柱一起咬下，她被吞进烛龙的口腔，黑暗笼罩，尖牙扎进她的大腿，顿时血流如注，痛感让她忍不住想叫，又牢牢咬紧牙关。随之而来的，是感觉到手臂上的束缚一松，那根石链也被咬断了。
韶小果握紧怀中的匕首，一把拔出来后猛地扎进了手边的肉壁！
只听一声尖啸，烛龙吃痛不已，将她甩了出去。
韶小果落进一个黑暗的角落，触手可及都是硬而脆的东西，她撑起自己的身体往身旁一看，大大小小的，竟都是人的骸骨。
散落在她身旁的一颗头骨，已经被她的血染红了大半。
烛龙脸上多出来一个坑，往下滴着血。它气红了眼，死死地盯着韶小果。
而她的匕首，落在了离她很远的地方。
接下来要怎么办？有什么可以用来反击的？
韶小果抓起旁边的一根尖头的白骨，快速地思考着。
“腿上的伤怎么回事？”
身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处于紧绷状态的韶小果嘴巴比脑子更快地回到：“被它咬的。”然后才扭头去看。
地牢的天顶被破开一个洞，任厌跳了进来，皱着眉看了她一眼。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比刚才凄厉百倍的尖啸。
一颗属于巨大异兽的尖牙被丢到了她面前。
“是这颗牙咬的吗？”
112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王芝兰颤颤巍巍地躲在自己的贴身丫头身后，看着眼前的“尊主”被任厌连着掀掉了三颗牙。
她请这位尊主回来的时候明明调查过，身为创世神的烛龙，合该比这世界上现存的所有异兽都要更强大才对，怎么会被压制至此？
想起为了延续寿数而献祭给这位尊主的无数人命和珍宝，她就一阵心疼，更何况还要伺候她反复无常的脾气，忍受她的种种冷嘲热讽。
都是为了寿数，为了能继续活下去哪怕一天！
寿数，不仅是寿数，甚至是重来一次的青春！新的人生！
她望向自己那被锁在柱子上的小孙女。
对，就是她的人生！
年轻，鲜活，她梦寐以求的人生！
在她还像小孙女的那个年纪时，也曾被父母告诉过关于家族的交易、早逝的诅咒，要求她比同龄人更快地成长起来，加快人生的进程，为了家族繁荣的延续，接受自己的命运。
她也曾经妥协过。
其他女孩们踏青赏花的时候，她晨起读书学算，午后针织女工；其他女孩们羞答答地相看夫君时，她早已嫁做人妇，为了生育儿女绞尽脑汁。
夭折了两个孩子后，她终于有了一个儿子，小心翼翼地抚养着，终于长到了能读书学字的年纪。她松了一口气，却在梳妆时发现，她像是比同龄人老了十岁。
而这时，她已经快要到了接受诅咒的年纪。
不！她绝不要！她不要像长辈们那样，为自己准备后事、为子孙安排前程！再豪华的棺材、再隆重的法事又有什么用？她甚至还没有享受过自己的人生！
她绝不能就这样接受命运。
从那年起，她开始偷偷调查怪异之事，主动接触妖兽异兽，寻求延续寿数的方法。她买过寿数、抢过法器、夺过秘宝，每一次寿数的延续，都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她已经满脸皱纹，是王家活得最久的人。
可这还不够，还不够，她还想要拿回自己错过的青春，她还想要长久地，美丽地活下去。
就在此时，她遇到了这位尊神，烛龙。
高高在上的神祇告诉她，只要满足它的需求，它就可以为她延命，甚至，它可以为她移魂，让她能够返老还童，成为她指定的那个人，得到新的人生和青春。移魂后，只要继续供奉它，甚至还能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就是这个，她就是要这个！
那时她的小孙女才刚刚及笄，漂亮、聪明、活泼，像朵含苞待放的花儿。
她用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摩挲她娇嫩的肌肤。
就是这个！
113
烛龙被任厌压制，打得节节败退。任厌像是在戏耍它一样，不给它致命一击，只是不断地瞄准它的牙，轻轻一掰、一掀，就像掰断一根树枝一样轻松。
在他手里绝讨不到好了。
它必须得赶紧撤退，养好伤势再重振旗鼓！
烛龙用余光瞄了一样躲在角落里的王老太太，还有被绑在石柱上的王乔松。
打定了主意后，烛龙一声怒吼，冲向了任厌，似是想和他正面硬刚。任厌轻蔑一笑，正要一掌拍出，只见烛龙突然用尾尖卷起半坐在任厌身后的韶小果，挡在自己面前，任厌急忙改了方向，一掌擦着韶小果的脸颊拍向烛龙身后的石柱林，几排石柱轰隆隆倒了一大片。
“娘亲！”韶小果惊叫了一声。烛龙刚一放开她就急忙想要跑过去查看梦娘的伤势，忘记了自己腿上有伤，没跑两步便差点摔在地上，任厌紧着韶小果，放松了对烛龙的注意。
烛龙趁此机会，用尾巴去卷王老太太，她身边的小丫头下意识想要阻止，被那烛龙一尾拍飞，狠狠砸在墙壁上，眼睛还没有闭上，就已经没了性命。
烛龙用尾巴卷住王老太太，又化出一只尾巴卷起王乔松，飞速地冲进石室外的隧道，消失在黑暗中。
这地牢算是它的巢穴，花了几年时间慢慢打造，几乎有半个王家那么大。其中石室众多，更有隧道相连，就连王老太太也不能摸清里面的路线，更遑论是韶小果和任厌。
几次转弯之后，周围已经静得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烛龙化作人身，打开一个仅供一人过的石门，将王老太太和王乔松一手一个地丢进去，随后自己也钻了进去，将石门严丝合缝地掩上，这才感到稍稍安心。
“喂。你不是想移魂你孙女吗？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们施法，但成功之后，你要给我想办法把那只讙弄走，让我能在这里好好养伤，否则的话……我怎么给你的，就可以怎么拿回来！”
王老太太还没喘匀气，听到前半句便忙不迭地点头。
“祖母……”
王老太太转过头去，看到王乔松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泪水盈盈地看着她。
114
其实她早就醒了。早在韶小果和烛龙斗智斗勇的时候，她就醒了。如果可以选择，她其实不愿意醒。
不愿意看到一直以来最和蔼慈爱的祖母，变身执念的恶鬼。
“祖母……我是您……抱在膝盖上暖着爱着长大的呀，您……您不疼我了吗？”
忍了又忍的泪水夺眶而出，王乔松声音喑哑，想向祖母伸出手去，再寻求一点温暖，但王老太太只是瞥过了头，低声道：“快点开始吧。”
王乔松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烛龙向着王乔松走了过去，吞咽了一口口水。
115
梦娘在韶小果的呼唤声中醒转，先看到了韶小果紧张的表情，紧接着就看到了任厌皱着眉头的脸。
梦娘一骨碌爬了起来：“山主？小果……你们怎么？我们怎么在这儿？这是哪儿？王小姐呢？”
“娘，事情紧急，来不及解释，你仔细听我说。”韶小果一把握住她的手，冷静地道：“这里是王家的地牢，很大，住着一个很坏的大妖怪，它抓走了嫂子。我们现在要去救她，你要上去呼救，确认兄长的安全，然后能搬多少救兵就搬多少救兵来。如果没有的话，你也不要再下来。”
“你去救她？”梦娘反抓住韶小果的手，“不不不绝对不行！太危险了！你、你还受伤了！”梦娘注意到韶小果的大腿处，虽然被紧急包扎过了，但还是渗着血色，顿时心疼不已。
“不是我去救她，是我们去救她。”韶小果拽住了任厌，露出了脱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山主可厉害了，刚才打得它嗷嗷叫！替我报了这一咬之仇！”
韶小果说到痛快处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被痛得呲牙咧嘴嗷嗷叫。
梦娘：“……”
任厌：“……”
116
梦娘从任厌进来的那处缺口上去，又望了他们一眼，这才小跑着离开。
韶小果环顾四周，看到了那掉在地上的匕首，捡了起来，用衣服擦了擦上面的血，递给了任厌。
“谢谢你借我的匕首，又救了我一命。之前就想还你来着，一直没找到时机。”
任厌看了一眼，却没接，道：“还不了了，你拿着吧。”
“为什么还不了……啊是不是那个？你们的规矩，人类用过的就不能用了……之类的？”
“……不是，我们没有这种规矩，是这个匕首的规矩，它认主。”任厌接过那把匕首，在韶小果的手上划了一下，韶小果一惊，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受伤，任厌又在自己手上轻轻划了一下，细小的血滴冒出来，“这匕首的主人原本是我，但你强行用它伤了我，你便是它的新主人了。”
任厌把匕首还给韶小果：“这匕首还有个用处，能储存一点伤害对象的力量，你着脆弱的人类拿来防身刚好。”
韶小果收下了匕首，那种暖意又从心底涌了出来。
“谢谢。”
“行了快走吧。”
任厌率先走进了隧道中，韶小果连忙一瘸一拐地跟上，问道：“你能找到那个妖怪的藏身地吗？”
“这么重的血腥味儿，想闻不到都难。”
韶小果闻言吸了吸鼻子，却什么都没闻到。
“那你背我吧，我们走快点，晚了我怕嫂子就危险了。”
韶小果冲着任厌伸出手，任厌瞪着眼睛看她，她无辜地指了指自己受伤的大腿，任厌只好把她背起来，然后才说：“王家家主不会有危险的。”
“我听到那个妖怪说，要用什么移魂之术，是她祖母要求的，应该就是像鬼魂附身一样，要用自己的灵魂换嫂子的灵魂，我猜这个法术是需要时间的，不可能马上就换好，但晚了说不定也会灵魂受损。”
“脑子还算能用。”任厌没好气地道，“但你那位嫂子，王家的家主，脑子比你还要更强一点。”
“嗯，这点我不否认，我嫂子，确实很聪明。”
“而且有反击的能力。”
“她不像会武的样子啊……”
“她身边的那四个随侍你见过吧？”
“见过啊，帅的帅美的美。”
“两个是妖，两个是人，且都能力不俗。虽然跟我比起来差得太远，但是对付个把小妖，没那么难。”
“小妖怪？你说烛龙是小妖怪？”
“烛龙不是。但那个玩意儿……”任厌鄙夷地轻哼一声，“它可不是烛龙。”
117
“蠪侄，化世于凫丽之山，据说，生有九首九尾，形似狐狸，利爪含毒，叫声似婴儿哭泣，以人肉为食。”王乔松慢慢地道，“而且根本没有，可以移魂的能力。”
王老太太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烛龙。
不，应该说是蠪侄。
它正被贪狼和剑丞合力压在地上，既不是之前变出来的那拙劣的龙体模样，也不是妖艳的人类美女，而是一只似狐非狐的妖怪，尾巴断得只剩三根，无力地瘫在地上。
夜兔蹲在王老太太身边，一边舔着手上的血迹，一边机警地监视着众人的一举一动。
荷穗站在王乔松身边，给她处理好了脸上身上的伤痕，换了套衣服，绾好了头发，这才如释重负地笑道：“好了。”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对，烛龙司掌时间，堪破生死，是最早陨落的神兽之一，就算复苏，也不大可能堕落到需要进补人类的血肉维生。您是从南边将它请来的，我便让夜兔顺着南边查了查，专查，有大量血案发生的地方。终于，找到了一个侍奉过它的小妖……”
王乔松站在蠪侄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它：“这是它的老把戏了，看准人类的弱点，诱惑他们，蛊惑他们，让他们供养自己，最后，再把他们都吃掉。”
蠪侄恨恨地看着她，是的，移魂什么的都是它骗人的，它只想拿这件事吊着王芝兰，看她像是眼前吊着萝卜的驴一样，为自己供奉养分，并准备在餍足之后，就抽身离去。
“它大概本来想着，可以借我的婚礼招来更多的人，一口气吃个饱，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没想到遇到了意外的麻烦……”想起韶小果和任厌这两个大大的“意外”，王乔松也觉得有些头痛，“当然，就算没有这个意外，我也准备在今天除掉你的。”
她看着它，淡淡道。
“有你在王家盘桓，我岂能安睡。”
“原来你……你早有筹谋。”王老太太咬紧了牙关，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懊悔，整个脸都变成绛紫色。
“祖母，其实我可以更早就除掉它的。可是祖母，我懂您，我心疼您。我们王家世代被这些异兽所束缚，所诅咒，我知道您不过想要好好地活一次，我又何尝不是！”王乔松快步走到王老太太身边，握住她的手，“您是那么聪明睿智，一直是我心中最尊敬的人，我一直希望您能发现真相，能与我像从前那样坦诚相待，所以我装作不知道，接受您的所有安排，可是、可是……”她的眼里蓄满泪水。
“祖母，求您了，从这无边无际的长生之梦里，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