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声音停了。
数千道目光，像数千根淬了毒的钢针，扎在林远身上。
那是一种混杂着狂热、贪婪与嗜血的眼神。
仿佛他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块即将被分食的，最鲜美的祭肉。
“有意思。”
林远脑海里，那个邪异的声音发出一声低笑。
“他们把你当成了猎物。”
“你的力量，在他们的神明眼中，是大补之物。”
林远没有理会它。
他的手，依旧搭在刀柄上，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与肩舆上那位大萨满的，那双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睛，在空中相撞。
没有火花。
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虚无。
大萨满的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个枯树皮般的笑容。
他手中的骨杖，轻轻向下一顿。
“抓住他。”
苍老的声音，在死寂的街道上，如同神谕。
“为了长生天！”
“为了大萨满！”
离林远最近的十几名瓦剌武士，爆发出狂热的怒吼。
他们抽出弯刀，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
刀光，映着他们扭曲而兴奋的脸。
在他们眼中，这个南人，已经是他们的功勋，是他们献给神明的礼物。
林远动了。
没有预兆。
他的身体，甚至没有丝毫的起伏。
只是他腰间的刀，出鞘了。
一抹黑色的闪电。
快到极致。
快到所有人的视网膜，都来不及捕捉那道轨迹。
“噗嗤！”
冲在最前面的那名瓦剌武士，脸上的狂热，凝固了。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他的胸口，出现了一道细细的红线。
下一刻。
红线，爆开。
鲜血与内脏，混杂在一起，喷涌而出。
他的上半身，与下半身，干脆利落地，分了家。
一刀两断。
林远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刀，还未归鞘。
刀锋上，一滴血珠，正缓缓滑落。
“第一个。”
他轻声说道。
这恐怖而血腥的一幕，让冲锋的人群，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他们无法理解。
一个南人，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刀？
“废物！”
人群后方，一名百夫长怒吼出声。
“他只有一个人！给我堆死他！”
“谁能砍下他的头颅，赏牛羊百头，奴隶十个！”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短暂的恐惧，被更疯狂的贪婪所取代。
更多的瓦剌武士，咆哮着，再次涌了上来。
“杀！”
林远没有后退。
他迎着人潮，向前，踏出了一步。
刀光，再次亮起。
这一次，不再是一道。
而是无数道。
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道黑色的死亡旋风。
刀锋所过之处，残肢断臂，冲天而起。
鲜血，染红了灰白色的街道。
惨叫声，哀嚎声，与兵器碰撞的碎裂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乐章。
他不像在战斗。
他像一个最高效的屠夫，在流水线上，收割着生命。
每一个动作，都简洁到了极致。
每一刀，都精准地，斩在最脆弱的咽喉，或者最致命的心脏。
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
没有一滴浪费的鲜血。
肩舆上，大萨满那双白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武者。
而是一头正在进食的，来自深渊的凶兽。
“原来如此……”
他喃喃自语。
“难怪……难怪有如此纯粹的，深渊的气息……”
他的脸上，那股贪婪，变得更加浓郁。
他举起了手中的骨杖。
一段古老而晦涩的咒语，从他的口中，缓缓吟唱而出。
那不是声音。
那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无形的波动。
林远斩杀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插了进来。
无数的幻象，在眼前滋生。
他看到了尸山血海。
看到了满门被屠的林府。
看到了父母临死前，那绝望而不甘的眼神。
仇恨。
愤怒。
杀意。
所有被他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放大！
“啊——！”
林远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
他的双眼，瞬间变得赤红。
一道道黑色的，如同实质的杀气，从他的体内，疯狂地溢散出来。
“哈哈哈！就是这样！”
脑海里，那个邪异的声音，发出了畅快淋漓的大笑。
“感受到了吗？这才是你真正的力量！”
“别再压抑了！释放它！”
“杀光他们！杀光所有的一切！”
“你的神，也想吞噬我？”
林远猛地抬头，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肩舆上的大萨-满。
他发出的，是两个声音的重叠。
一个，是他自己的。
另一个，是那个心魔的。
冰冷，暴虐，充满了对神明的，极致的蔑视。
大萨满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冲击，仿佛撞在了一座苏醒的火山上。
非但没有起作用，反而引爆了更可怕的东西。
“杀！”
林远不再理会周围的杂兵。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大萨满！
他脚下的地面，轰然炸裂。
整个人，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无视了所有阻拦，笔直地，冲向了那座华丽的肩舆。
挡在他面前的十几名王庭卫士，甚至没来得及举起武器。
就被那股暴虐的杀气，直接撞得筋断骨折，倒飞出去。
“保护大萨-满！”
抬着肩舆的十六名壮汉，怒吼着，放下了肩舆。
他们是王庭最精锐的“神力士”，每一个，都有着生撕虎豹的力量。
他们抽出背后门板一样的巨斧，组成一道人墙，挡在了大萨满的身前。
“滚开！”
林远一刀劈出。
黑色的刀芒，暴涨至三尺。
“铛——！”
一名神力士，交叉双斧格挡。
巨斧，应声而断。
那名神力士，连同他身后的另一名同伴，被这一刀，拦腰斩断。
鲜血，溅了大萨满一身。
这位在草原上，如同神明般的存在，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他想后退。
但林远，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一只手，掐住了他那如同鸡皮般干枯的脖子。
将他，从肩舆上，硬生生提了起来。
“你的神……”
林远那双赤红的眼睛，近在咫尺。
“也配，吃我？”
大萨满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的，不是人。
是深渊。
是比他信奉的任何邪神，都要恐怖，都要古老的存在。
“你……你不是人……”
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我是来，取你狗命的人。”
林远的手，猛地用力。
然而。
就在他即将捏碎大萨满|喉咙的瞬间。
“咻——！”
一声尖锐的，足以刺破耳膜的厉啸，从金帐的方向，爆|射而来。
那是一支箭。
一支通体由黄金打造，箭头上，却燃烧着一团苍白色火焰的箭。
箭的速度，超越了声音。
它所过之处，空气，都被点燃，扭曲。
林远的后心，传来一阵致命的，针刺般的危机感。
他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将手中大萨满的身体，当做盾牌，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同时，他体内的力量，疯狂运转，在背后形成了一道黑色的真气护盾。
下一刻。
黄金箭，到了。
它轻而易举地，洞穿了大萨满的身体。
那苍白色的火焰，在接触到血肉的瞬间，轰然爆开。
大萨满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整个人，就在那诡异的火焰中，化作了飞灰。
火焰，余势不减，狠狠地，撞在了林远的后心上。
“轰！”
一声巨响。
林远背后的真气护盾，瞬间破碎。
他整个人，像被一头远古巨兽撞中，口中喷出一道血箭，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飞了出去。
他飞去的方向，正是那座白色的，萨满圣殿。
“砰！”
林远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了圣殿那扇由整块巨石雕琢而成的大门上。
石门，剧烈震动，蛛网般的裂纹，瞬间遍布。
“哇——”
林远再次喷出一口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能感觉到，那股苍白色的火焰，正像跗骨之蛆一样，顺着他的经脉，疯狂地，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天狼神箭！”
“是王的箭！”
街道上，所有瓦剌人，都发出了狂热的欢呼。
他们朝着金帐的方向，跪拜下去。
只见金帐的顶上，一个身材魁梧如山，身披黄金战甲，手持一张巨大骨弓的男人，正缓缓放下手臂。
他，就是瓦剌之王，阿史那·雄。
“抓住他！”
阿史那·雄的声音，如同滚雷，传遍王庭。
“本王要将他的灵魂，囚禁在天狼神像下，永世灼烧！”
无数的瓦剌武士，再次红着眼，扑了上来。
林远挣扎着，想要站起。
但那股苍白色的火焰，却死死地压制着他的力量。
脑海里，那个心魔的声音，也变得焦急而虚弱。
“快走！那火焰，能灼烧神魂！再不走，我们都要死！”
林远看着潮水般涌来的人群，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猛地转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掌，拍在了身后那扇布满裂纹的石门上。
“轰隆——！”
石门，再也承受不住，向内，轰然倒塌。
林远的身影，跌入了圣殿那片深邃的黑暗之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
圣殿内部，某种古老的机关，被触发了。
一块更加厚重，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巨大闸门，从上方，轰然落下。
“哐当——！”
一声巨响，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冲在最前面的瓦剌武士，收势不及，直接被那道闸门，压成了肉饼。
街道上，瞬间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那扇紧闭的，由玄铁铸造的闸门。
阿史那·雄从金帐上一跃而下，几个起落，便来到了圣殿门前。
他看着那扇玄铁闸门，又看了看地上那滩血迹，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进了圣殿，就等于进了本王的牢笼。”
“传令下去。”
“包围圣殿，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
“本王要亲手，把这只不知死活的耗子，一点点捏死。”
……
圣殿之内。
一片死寂。
伸手不见五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混杂着檀香和血腥的，古怪味道。
林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
他体内的那团苍白色火焰，依旧在疯狂燃烧，让他每分每秒，都承受着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
“该死……该死！”
心魔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咆哮。
“都是你！非要压制力量！否则，怎么会中招！”
林远没有理会它。
他强忍着剧痛，调动体内残存的《九幽戮神诀》真气，试图去包裹，去吞噬那团火焰。
但没用。
他的力量，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就像冰雪遇到了烙铁，迅速消融。
“没用的。”
心魔的声音，变得绝望。
“这是天狼神火，是草原神话中，专门用来狩猎神魔的火焰。”
“除非……除非有至阴至寒之物，来中和它……”
至阴至寒之物？
林远的心，猛地一动。
他抬起头，看向黑暗的深处。
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
但他能感觉到。
一股精纯到极致的，冰冷的能量，正从那个方向，缓缓传来。
那股能量，让他体内的火焰，都出现了一丝畏惧般的颤抖。
千年火莲！
不，不对。
雍王说过，火莲，是至阳至刚之物。
可这股能量，分明是至阴至寒。
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远挣扎着，站起身，循着那股能量的来源，一步步，向着黑暗的深处，摸索而去。
圣殿很大，很空旷。
他的脚步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走了多久。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
那光芒，是幽蓝色的，像一轮沉在水底的月亮。
林远走近了。
他看到，圣殿的正中央，有一个用白玉砌成的，巨大的圆形祭坛。
祭坛的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寒潭。
那股刺骨的寒气，正是从寒潭中散发而出。
而在寒潭的正中央，静静地，悬浮着一朵莲花。
那莲花，通体晶莹如冰，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
它的每一片花瓣，都仿佛是由最纯净的玄冰雕琢而成，完美无瑕。
这……就是千年火莲？
为什么是冰蓝色的？
林远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但此刻，他已经来不及多想。
他体内的天狼神火，已经快要烧穿他的五脏六腑。
他纵身一跃，跳上了祭坛。
就在他的脚，踏上祭坛的瞬间。
“呜——！”
一声仿佛来自远古的，充满了愤怒与威严的咆哮，突然从那寒潭的深处，响了起来。
整个圣殿，都为之剧烈震动。
一股恐怖的，令人窒息的威压，从潭底，冲天而起！
林远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沉睡的，洪荒巨兽，死死盯住。
那威压，甚至比瓦剌王阿史那·雄，还要恐怖十倍，百倍！
潭水，开始剧烈地翻涌。
一个巨大的，覆盖着青色鳞片的头颅，缓缓地，从水面下，浮了上来。
那头颅，形似蛟龙，却长着一对狰狞的，如同山羊般的弯角。
一双灯笼大小的，金色的竖瞳，死死地，锁定了林远。
那眼神，没有智慧，没有情感。
只有最原始的，对领地的占有欲，和对入侵者的，无穷杀意。
“完了……”
林远脑海里，心魔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绝望的颤音。
“是……是镇守圣物的，上古水麒麟……”
“我们……死定了……”
那头上古水麒麟，张开了血盆大口。
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气，喷涌而出。
林远体内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都要被冻结了。
他想动。
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那股恐怖的威压，彻底禁锢，动弹不得。
死亡，前所未有的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林远体内的那团，正在疯狂灼烧他神魂的天狼神火，仿佛也感受到了这股致命的寒气。
它，竟然脱离了林远的身体，化作一只苍白色的火鸟，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主动迎向了那股寒气！
一火，一水。
一至阳，一至阴。
两种极端的力量，在半空中，轰然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