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的风,带着血的铁锈味,和尸体烧焦的臭味。
林远的命令像一把砸进冰面的铁锤,让凝固的杀气瞬间碎裂。
“我们去……给太子殿下,护驾!”
张猛和高进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们瞬间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重量。
那不是一次简单的护卫。
那是一场豪赌,用整个追风营的性命,去赌大周的国运。
瘫在地上的监军太监,听到这句话,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化为一片死灰。
他看着林远,像是看着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疯子。
疯了。
这个边军武夫,一定是疯了!
他怎么敢?他怎么会知道?
“拿下!”
监军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他身后的二十余名禁军,握着刀,面面相觑。
他们是天子亲军,眼高于顶,可眼前这几百个刚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边军,身上的煞气如同实质。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年轻人,他的眼神,比北境的寒风更冷。
“锵!”
张猛再次横刀,怒目圆睁。
“我看谁敢动!”
追风营的士兵们,默默地向前踏出一步。
一步。
整齐划一,如同钢铁铸成的城墙,压迫感扑面而来。
禁军们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刀的手,渗出了冷汗。
“收刀。”
林远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追风营的士兵,毫不犹豫地还刀入鞘。
动作整齐得可怕。
他翻身下马,缓步走向那群紧张的禁军。
禁军校尉硬着头皮迎上来,手按在刀柄上。
“林将军,我等奉命行事……”
林远没有看他,目光扫过他身后每一张年轻而倨傲的脸。
“你们的刀,是用来保卫皇家的。”
“不是给一个家奴,当枪使的。”
林远的声音很平静。
“现在,放下武器。我可以当你们,只是在北境的夜里迷了路。”
禁军校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家奴。
迷了路。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却也是一个能让他们活命的台阶。
他能感觉到,只要自己说一个“不”字,身后那群沉默的边军,会瞬间把他们撕成碎片。
他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监军,又看了看林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哐当……”
校尉松开手,佩刀掉在地上。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林远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到那监军面前。
“把他,绑在马上。”
钱峰上前,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将那太监从地上拎起来。
监军剧烈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咒骂。
“林远……你这乱臣贼子……咱家要……要上奏陛下……”
林远没有理他。
他走到自己的战马前,对着王冲下令。
“传令兵!”
一名斥候立刻出列。
“八百里加急,将此令牌送往京城,亲手交给兵部于尚书。”
林远将那块“陈”字铁牌扔了过去。
“再传我一句话。”
“北境三千瓦剌精锐,已尽数成灰。秦贼授首,边患已平。”
“另,”林远顿了顿,声音压低,“京城有鬼,欲在幽州栈道,行刺储君。”
“请尚书大人,定夺!”
那斥候接过令牌,重重点头,眼中闪着光。
“将军放心!保证送到!”
他翻身上马,没有半句废话,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林ar远这才回过头,目光落在那些被缴了械的禁军身上。
“王冲。”
“末将在!”
“这些人,交给你。卸了他们的甲,收了他们的马。天亮之后,让他们自己走回关内。”
林远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告诉他们,这是我看在于尚书的面子上,给兵部的交代。”
王冲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
这是敲打,也是分化。
更是把烫手的山芋,直接扔回了京城。
林远调转马头,再也没有看那些人一眼。
“追风营,出发!”
“驾!”
数百骑兵,卷起漫天烟尘,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向着东方,那片连绵的群山,疾驰而去。
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群失魂落魄的禁军。
夜风如刀。
马蹄声急促如雨点,敲打在冰冷的大地上。
追风营的士兵们,一言不发,只是拼命地催动着身下的战马。
他们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要去面对什么。
他们只知道,将军的刀锋,指向何方,他们就杀向何方。
林远与钱峰并驾齐驱,在他身侧,那个监军太监被五花大绑,固定在马背上,颠簸得几乎要散架。
林远看也没看他,只是目视前方。
“陈家给了你什么?”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却清晰地钻进监军的耳朵。
监军嘴唇发白,浑身哆嗦,一言不发。
“黄金?还是让你在宫里,再往上爬一步的许诺?”
林远的声音依旧平淡。
“让你一个内廷监军,跑到边境来‘督办军务’,他们还真是看得起你。”
监军的身体一僵。
林远侧过头,终于看了他一眼。
“栈道什么位置动手?”
监军的牙关紧咬,死不开口。
“一线天?”
林远替他说了出来。
监军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
“用滚石,还是用火油?”
林远继续问。
监军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人色。
“三百死士,还是五百?”
林远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
“看来,是三百。”
林远收回目光,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
“陈家,还是那么小气。”
“噗通。”
监军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不是被严刑拷打,而是被这种剥光了衣服,里里外外被看透的恐惧,彻底击垮。
“你……你到底是谁……”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林远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只需要知道,你的主子,很快就会下去陪你。”
“说,除了三百死士,还有什么?”
监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马背上,喃喃自语。
“一线天……栈道最窄处……上下都是绝壁,无处可躲……”
“他们会先用滚石砸碎前后的车驾,堵死通路……”
“然后……然后三百名陈家死士,会从两侧崖壁上用绳索降下,将太子卫队,屠杀殆尽……”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还在下游的河道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监军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会有活口的……谁也救不了……”
林远听完,没有再问。
他只是轻轻一夹马腹,速度又快了几分。
张猛催马赶了上来,与他并行。
“将军,这阉货怎么处置?要不要一刀剁了,省得碍事?”
“留着。”林远淡淡道,“他是陈家送给我的一份大礼。”
“一份……能让陈家满门抄斩的,活口供。”
张猛一愣,随即咧嘴一笑,不再多言。
他看了一眼那个已经吓得快要昏死过去的太监,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落在将军手里,想死,都成了一种奢望。
三百里的路程,对于一人一马的斥候,或许不算什么。
但对于整支数百人的骑兵部队来说,却是一场对意志和体力的残酷考验。
马在哀鸣,人在咬牙。
没有人抱怨,没有人掉队。
沉默的行军队伍里,只有马蹄的轰鸣,和甲胄的碰撞声。
天色,在东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一座名为“乌堡”的小型关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这是通往幽州地界的必经之路。
城门紧闭。
城墙上,几名守军睡眼惺忪,看到地平线上卷来的烟尘,顿时慌了神。
“什么人!”
城头,一名穿着县尉官服的中年男人,大声喝问。
张猛催马上前,亮出追风营的旗号。
“北境追风营,奉命紧急公务,速开城门!”
那县尉眯着眼看了看,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
“原来是林将军的兵马,失敬失敬。”
“只是军爷,这天还未亮,城门有城门的规矩。需查验兵符文书,登记在册,方可放行啊。”
他说得慢条斯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高进在一旁骂道:“放你娘的屁!军情紧急,哪有时间跟你磨蹭!赶紧开门!”
县尉的脸沉了下来。
“这位将军,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这也是按朝廷的法度办事,耽误了军机,自有我去兵部言说,与各位无关。”
他嘴上说得硬气,眼神却在闪躲。
林远勒住马,看着城头那个喋喋不休的县尉,眼神冷得像冰。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起手,对着身后的钱峰,做了一个手势。
钱峰会意,从马鞍上解下一卷飞爪,手腕一抖。
“嗖——”
飞爪带着一道黑色的残影,精准地扣住了城头的墙垛。
那县尉还没反应过来。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已经顺着绳索,猿猴一样,几个起落就翻上了城墙。
“你……你要干什么!”县尉大惊失色,连连后退。
他身边的几个守兵,刚想拔刀。
一道寒光闪过。
钱峰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县尉的身后,冰冷的刀锋,贴着他的脖颈。
整个过程,不到三个呼吸。
城墙上,死一般的寂静。
林远抬起头,看着那个已经吓傻的县尉。
“我再说一次。”
“开门。”
县尉两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声音颤抖。
“开……快开门!”
沉重的城门,发着“嘎吱”的声响,缓缓打开。
林远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追风营的铁骑,紧随其后,如同黑色的潮水,涌入城中。
经过那县尉身边时,林远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钱峰收刀,在那县尉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
“陈家的人,都该死。”
县尉的身体,如同被闪电击中,僵在原地,面如死灰。
追风营的马蹄声,踏过乌堡的青石长街,没有丝毫停留,从另一端的城门呼啸而出。
自始至终,林远没有浪费一分一秒。
他用最直接,最野蛮的方式,碾碎了所有试图阻挡他的障碍。
又是两个时辰的疾驰。
战马的口鼻已经喷出白沫,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连最悍勇的士兵,脸上也写满了疲惫。
前方的地势,开始变得崎岖。
连绵的群山,如同巨兽的脊背,横亘在天地之间。
幽州栈道,就在那群山之中。
林远勒停了战马。
整支队伍,也随之停下。
士兵们大口喘着气,战马也低头刨着地,发出不安的鼻息。
“钱峰。”
“在。”
“你带斥候营,从左翼山路潜入,探查一线天南口。”
林远指向左侧一条隐秘的小径。
“高进。”
“在!”
“你带一百人,下马,从右翼翻山,绕到一线天北口,埋伏起来。听到我的信号,立刻用滚石封死出口。”
“是!”
“张猛。”
“末将在!”
“你带剩下的人,随我,走中路。我们要赶在他们动手之前,把太子,从那条死路上捞出来。”
林ar远的声音,冷静而清晰。
每一个命令,都精准地指向了战局最关键的点。
这是与时间的赛跑。
也是与死神的博弈。
“将军!”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前出警戒的斥候,从远处的山坳里飞马而来。
他滚鞍下马,脸色苍白。
“将军,前方五里,发现……发现太子卫队的旗帜!”
林远瞳孔一缩。
“情况如何?”
斥候的声音带着颤抖。
“没有活人。”
“只有……满地的尸体。”
“太子卫队,三百一十四人,自校尉以下,全数……阵亡。”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张猛和高进的脸上,血色褪尽。
完了。
来晚了。
他们拼尽了全力,跑死了几十匹战马,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太子,已经死了。
那他们此行,还有什么意义?
一股巨大的绝望,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远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抬起头,看着那片死寂的山峦,仿佛在思考什么。
片刻之后,他开口了。
声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冰冷。
“不对。”
“什么不对?”王冲下意识地问道。
“三百一十四人。”
林远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太子东巡,按制,应有禁军一千护卫,羽林卫五百随行。”
“就算轻车简从,贴身卫队,也绝不止三百人。”
他的声音,一字一顿。
“陈家,为了杀一个太子,布下了天罗地网。”
“他们会蠢到,只杀掉太子的三百护卫,却放跑了太子本人吗?”
王冲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明白了。
“金蝉脱壳!”
“没错。”林远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这是一场戏。”
“一场演给陈家看的戏。太子根本就不在那支卫队里。”
“他用三百亲卫的命,为自己换来了一条活路。”
林远调转马头,目光投向了另一条更加隐蔽,也更加凶险的山路。
“传令下去,所有人,换马!”
“目标,黑风口!”
张猛精神一振,大声问道:“将军,黑风口是什么地方?”
林远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遥望着那条被云雾笼罩的山路,轻轻说了一句。
“太子,真正要去的地方。”
他抽出佩刀,刀锋直指前方。
“陈家想当棋手,这位太子殿下,也不甘心只做一颗棋子。”
“既然他们都想下棋。”
林ar远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那我就来帮他们,翻了这张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