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水桥上,血雾弥漫。
残阳将河水染成一片粘稠的暗红。
英国公府的三千私兵,崩溃了。
他们丢盔弃甲,哭喊着,向四野奔逃。
帖木儿率领的三百骑兵,如同一群追逐羊群的饿狼,从他们背后,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林远没有动。
他静静地站在桥中央。
脚下,是那名年轻亲卫,逐渐冰冷的尸体。
他俯身,伸出手,轻轻合上了那双,依旧圆睁的眼睛。
“睡吧。”
他声音沙哑。
“剩下的路,我替你走。”
“欠下的债,我帮你讨。”
他站起身,天子剑上的血,顺着剑尖,滴滴答答地落在桥面。
汇成一滩小小的血泊。
帖木儿策马来到他身边,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王爷,末将,来迟了。”
他的脸上,溅满了敌人的血,声音里,是无尽的自责。
林远没有看他。
“死了多少兄弟?”
“冲桥的兄弟,还剩三十一个。”
帖木儿的声音,在颤抖。
一百人,只剩下三十一个。
林远,沉默了。
空气中,只剩下远处传来的惨叫,和河水流淌的声音。
许久。
他开口了。
“把兄弟们的尸体,都收起来。”
“带上。”
帖木-儿猛地抬头。
“王爷,这……”
带着尸体行军,是大忌。
尤其是在这种,分秒必争的追击中。
“我说,带上。”
林远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他们,要亲眼看着。”
“看着,朱高煦和朱高燧的头,是怎么被我,砍下来的。”
帖木儿,心头一颤。
他不敢再多问。
“是!”
他站起身,开始指挥手下,清理战场。
林远,弯下腰。
他亲自,将那名年轻亲卫的尸体,抱了起来。
他将他,安置在自己的战马背上。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他翻身上马。
他没有再看一眼,这片,修罗地狱般的战场。
“走。”
一个字,冰冷刺骨。
队伍,再次,踏上了征程。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队伍里,多了七十多具,冰冷的尸体。
他们,像一群,来自地狱的幽灵骑士。
押送着,同伴的亡魂,去往,复仇的终点。
……
夜色,越来越深。
前方,出现了一座城市的轮廓。
卫辉府治下,怀庆城。
城墙高大,灯火通明。
城头之上,人影绰绰,刀枪林立。
显然,他们早已收到了消息,严阵以待。
“王爷。”
帖木儿催马赶上。
“看旗号,是怀庆卫的守军。”
“城门紧闭,吊桥也升起来了。”
“他们,是铁了心,要拦住我们。”
林远,勒住战马。
他看着那座,如同巨兽般,匍匐在夜色中的城市。
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还要多久,到鸡鸣山?”
“快马加鞭,不停不歇,也还要,两天。”
帖木儿答道。
林远,点了点头。
“今晚,就在城里过夜。”
帖木儿,愣住了。
“王爷,我们……怎么进去?”
“杀进去。”
林远,说得,云淡风轻。
仿佛,不是在说,攻打一座,有数千人驻守的坚城。
而是在说,踹开一扇,自己家的院门。
“王爷,不可!”
帖木儿急道。
“我们只剩下不到四百骑,人困马乏,根本不可能……”
“谁说,我们要攻城了?”
林远,打断了他。
他转过头,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帖木儿,你带人,去后面,把那些俘虏,都带上来。”
“一个不留。”
帖木儿,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王爷,您要……”
“去。”
林远,只说了一个字。
帖木儿,闭上了嘴。
他调转马头,带着一队人,消失在夜色中。
很快,一阵哭喊和哀求声,从后方传来。
近百名,在卫水桥边被俘虏的英国公府私兵,被镇北军的甲士,用绳子串着,押了上来。
他们,以为自己,能留下一条活路。
此刻,看到前方那座紧闭的城池,和林远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他们,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
“饶命啊!将军饶命啊!”
“我们也是听命行事!我们不想的啊!”
“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儿啊!”
哭喊声,求饶声,此起彼伏。
林远,充耳不聞。
他催马,缓缓走到阵前。
城墙上,一名守将,探出头来。
“来者何人!竟敢深夜,带兵,兵临城下!”
林远,抬起头。
“本王,林远。”
“让你们指挥使,刘敬,出来答话。”
那守将,显然是得了命令,脸上,满是倨傲。
“我们刘大人,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林远,我不管你是什么王爷!”
“这里是怀庆!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汉王殿下有令,你若敢在卫辉府,动一兵一卒,便是谋逆!”
“识相的,就地卸甲投降,听候发落!”
“否则,城上万箭齐发,定叫你,尸骨无存!”
林……远,笑了。
他没有再理会那个叫嚣的守将。
他拔出了天子剑。
剑锋,指向身后那群,瑟瑟发抖的俘虏。
“帖木儿。”
“在!”
“告诉他们。”
“什么叫,谋逆。”
帖木儿,深吸一口气。
他举起了手中的弯刀。
“杀!”
一声令下。
镇北军的甲士们,挥动了屠刀。
噗!噗!噗!
人头,一颗接一颗地,冲天而起。
鲜血,染红了城下的土地。
那些俘虏,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发出了,最凄厉,最绝望的惨叫。
那声音,穿透了夜空,清晰地,传到了城墙上每一个守军的耳朵里。
城墙上,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守军,都呆住了。
他们,看着城下那,如同屠宰场一般的景象。
看着那个,端坐马上,面带微笑的男人。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传遍了他们的全身。
疯子!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魔鬼……他是魔鬼……”
一名年轻的士兵,丢掉了手中的长枪,瘫倒在地,语无伦次。
很快,近百颗人头,被堆在了城门前。
形成了一座,小小的京观。
林远,催马,上前。
他的马蹄,踩过粘稠的血泊。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城墙。
“刘敬。”
“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开城,或者,死。”
“城破之后,怀庆城内,鸡犬不留。”
他的声音,不大。
却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城墙上,那名守将,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身边的士兵,已经有不少人,开始骚动,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快!快去禀报刘大人!”
……
怀庆卫指挥使司。
指挥使刘敬,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他是汉王朱高煦的妻弟,是汉王,最忠实的一条狗。
他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将林远,拖死在怀庆城下。
“大人!大人不好了!”
刚才那名守将,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慌什么!”
刘敬,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那林远,可是要攻城了?”
“他……他……”
那守将,颤抖着,将城外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刘敬听完,脸色,也变了。
屠杀俘虏,筑京观于城下。
这种事,就算是关外的鞑靼人,也未必干得出来!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刘敬,喃喃自语。
“大人,他……他说,给您一炷香的时间……”
“否则,城破之后,鸡犬不留……”
“放屁!”
刘敬,猛地拔出腰刀,一刀,砍翻了身边的桌子。
“他以为他是谁!他手下,不过几百残兵!”
“我怀庆城内,有五千守军!城高池深!”
“他想破城?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虽然嘴上说得硬气,但心里,已经开始发毛了。
他怕的,不是林远攻城。
他怕的,是林远那种,不择手段的疯狂。
更怕的,是城里那些,已经被吓破了胆的士兵。
万一,有人为了活命,打开城门……
“传我命令!”
刘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命弓箭手,上城墙!”
“只要林远,敢靠近城门半步,就给我,把他射成刺猬!”
“还有!派我的亲兵,去守住四门!”
“有敢言降者,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是!”
……
城外。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城门,依旧紧闭。
城墙上,反而多出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
他们手中的弓弩,都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帖木儿,来到林远身边。
“王爷,看来,他们是不打算开门了。”
林远,点了点头。
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很好。”
他翻身下马。
“帖木儿,带人,后退三百步。”
“用弓箭,压制城头。”
“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上前。”
帖木儿一惊。
“王爷,那您……”
林远,没有回答。
他提着剑,一个人,一步一步,走向了那扇,紧闭的城门。
“他要干什么!”
城墙上,刘敬看着那个,孤身走来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放箭!给我放箭!”
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咻咻咻——!
箭如雨下!
密集的箭雨,形成了一片死亡的黑幕,将林远,完全笼罩!
林远,没有躲。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射向他的箭。
他的速度,猛然加快!
他的身影,在箭雨中,拉出了一道道,黑色的残影!
叮叮当当!
无数的箭矢,被他手中的天子剑,精准地格开。
更多的箭,则直接,射穿了他的身体!
左肩,右臂,大腿……
一支支羽箭,透体而过!
带出,一蓬蓬,刺目的血花!
林远,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身上的伤,反而,让他眼中的黑炎,燃烧得,更加旺盛!
城墙上,所有人都看呆了。
他们,射出的,不是箭。
而是,凡人,对神魔,徒劳的攻击。
那个男人,顶着漫天箭雨,冲到了城下!
他要做什么?
用剑,劈开城门吗?
所有人的脑中,都闪过这个,荒谬的念头。
然而,林远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们的眼珠子,都差点瞪了出来。
他没有去劈城门。
他,竟然,开始,徒手,攀爬那光滑陡峭的城墙!
他手中的天子剑,如同最锋利的凿子,每一次挥出,都深深地,插|入墙砖的缝隙之中!
他借着剑身的力量,身体,向上,拔起!
他就这样,一剑,一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如同一只壁虎,飞快地,向上攀爬!
“拦住他!快!用滚石!用金汁!”
刘敬,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发出了,惊恐的咆哮。
城墙上的士兵,手忙脚乱地,将准备好的滚石擂木,向下砸去。
一锅锅滚烫的金汁,也当头浇下!
林远,身在半空,无处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