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怎样的路。
它没有颜色。
既不是土地的褐色，也不是鲜血的红色。
它是一种纯粹的，虚无的灰白。
所有的一切，钢铁，血肉，旗帜，生命，都在那一拳之下，被还原成了最原始的微尘。
风吹过这条通道，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连空气，都被抽干了。
王赫走在上面，感觉不到脚踏实地的触感。
他像一个幽魂，漂浮在自己和同伴的坟墓之上。
他身边的幸存者，不到百人。
他们沉默地走着，身上的甲胄破碎，武器卷刃，每个人的身体都像是被硬生生拼凑起来的烂肉。
但他们没有倒下。
他们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
赵四走在王赫身边，他的一条胳膊以诡异的角度耷拉着，显然已经断了。
他却毫不在意。
他的脸上，挂着一种痴呆的，极度亢奋的笑容。
他看着前方那个创造了这条“神迹”之路的背影，眼神狂热得像在膜拜初升的太阳。
“王赫。”
他用气声说，像怕惊扰了什么。
“你看到了吗？”
“神。我们，在追随一位真正的神。”
王赫没有回答。
他只是麻木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刀。
刀身上，布满了豁口。
他想起了那个用胸膛为他挡住斩马刀的，无名的疯子。
神？
王赫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不。
我们不是在追随神。
我们是，被神吞噬的，祭品。
路的尽头，是升龙府巍峨的城门。
城门，大开着。
像一张，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巨兽的嘴。
没有守卫。
没有旗帜。
甚至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气息。
整座城池，安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华美的陵墓。
林远停在了城门前。
他没有回头。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座，属于张辅的城。
他身后的百人残军，也停了下来。
他们看着那洞开的城门，那幽深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即便是最疯狂的赵四，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
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从城内渗透出来，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这是陷阱。
一个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赤裸裸的陷阱。
林远抬起了脚。
他走了进去。
没有丝毫犹豫。
仿佛那不是龙潭虎穴，只是他自家的后院。
“跟上。”
赵四低吼一声，用那只完好的手，猛地一拍王赫的后背。
“吃饭了。”
王赫的身体，踉跄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消失在城门黑暗中的背影，眼神空洞。
吃饭。
是啊。
该吃饭了。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跟了上去。
百人残军，像一群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沉默地，走进了升龙府。
在最后一个人踏入城门的瞬间。
“轰隆——！”
厚重无比的，包着铁皮的巨大城门，猛地合上。
激起漫天烟尘。
光明，被隔绝在外。
城内，陷入一片昏暗。
街道两旁的灯笼，不知何时，已经全部点亮。
昏黄的光，照亮了空无一人的街道，却让阴影显得更加深邃，更加狰狞。
“桀桀……”
一阵令人牙酸的，像是金属摩擦的怪笑，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响起。
王赫猛地抬头。
他看到，在那些屋顶上，在那些小巷的拐角处，站起了一个个，黑色的身影。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脸上带着冰冷的铁制面具。
他们的动作，僵硬，诡异，像一群提线的木偶。
“这是什么鬼东西？”
赵四握紧了手中的断矛，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困惑。
他从这些东西身上，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活人的气息。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甚至没有，恐惧。
“傀儡。”
阿云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林远身侧。
她的声音，比那些铁面具，还要冰冷。
“用药物和秘法炼制的，不知疼痛，不畏死亡的，死士。”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些黑色的傀儡，动了。
他们像一群，从黑暗中涌出的潮水，无声地，却迅猛地，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
“杀！”
赵四发出兴奋的咆哮。
不管是什么鬼东西，只要是能动的，就是食物！
他第一个迎了上去。
手中的断矛，狠狠刺进一个傀儡的胸膛。
“噗嗤。”
长矛轻易地贯穿了对方的身体。
但，没有血。
那个傀儡，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旧挥舞着手中的短刀，砍向赵四的脖子。
赵四脸色一变，急忙抽身后退。
“妈的！真是不怕死！”
战斗，瞬间爆发。
狭窄的街道，成了最残酷的绞肉场。
林远的士兵们，很快就发现了这些傀儡的可怕。
他们不会流血，不会惨叫。
除非砍掉他们的脑袋，或者彻底摧毁他们的躯干，否则他们会一直战斗下去。
一个士兵，被三个傀儡同时抱住，他狂吼着，引爆了自己身体里狂暴的力量，将自己和那三个傀儡，一起炸成了碎片。
一个士兵，被砍掉了双腿，他却趴在地上，用牙齿，死死咬住一个傀儡的脚踝，为同伴创造机会。
王赫挥舞着刀，机械地，劈砍着。
他的刀，砍在一个傀儡的肩膀上，深深地陷了进去。
那个傀儡，却回手一刀，插进了他的小腹。
王赫感觉不到疼痛。
他只是皱了皱眉，拔出自己的刀，反手，削掉了那个傀儡的脑袋。
然后，他看了一眼自己腹部的伤口。
那里，没有血流出来。
伤口边缘的血肉，正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蠕动着，试图愈合。
但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力量”，正在流失。
每一次受伤，每一次愈合，都在消耗着他们，从之前的杀戮中，吞噬来的生命力。
他们在变弱。
而这些傀儡，无穷无尽。
林远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街道中央。
所有的傀儡，都像是有意避开他一样，没有一个向他发起攻击。
他看着自己的士兵，在这场无望的消耗战中，一个个倒下。
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就在这时。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整个城池的上空响起。
那声音，温和，儒雅，带着一丝笑意。
“林将军。”
“我为你准备的第一道菜，味道如何？”
是张辅。
他的声音，仿佛无处不在，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这些，是我军中淘汰下来的，一些有缺陷的残次品。”
“本想销毁，又觉得可惜。”
“正好，拿来给将军和你的部下，开开胃，清清肠。”
赵四一边将一个傀儡撕成两半，一边冲着天空怒吼。
“张辅！你这个藏头露尾的鼠辈！有种出来与你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张辅的声音，轻笑了一声。
“呵呵，这位将军，莫要心急。”
“主菜，总要等客人把餐具都舔|干净了，才能上桌。”
“你们，可要快一点。”
“不然，菜，就要凉了。”
声音，消失了。
但那些傀儡的攻势，却变得更加疯狂。
“啊——！”
赵四发出一声狂暴的怒吼。
他被激怒了。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像一头真正的野兽，用最原始的爪牙和力量，将面前的傀儡，一个个撕成碎片。
更多的士兵，被他的疯狂所感染。
他们不再试图格挡，不再试图寻找弱点。
他们选择了，最惨烈，最直接的方式。
以伤换命。
以命换命。
王赫看着这一切，心中那片死寂的荒原，再次被绝望所淹没。
张辅。
他在玩弄他们。
像一个猫，在玩弄一群，已经被关进笼子的，老鼠。
他要的，不是杀死他们。
他要的，是看着他们，在绝望和疯狂中，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然后，再优雅地，捏碎他们的头骨。
他们，正在按照张辅写好的剧本，一步步，走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