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战场上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似乎被一股更沉重、更冰冷的气息凝固。
王赫的呼吸停滞了。
他看着远处山谷入口那支缓缓逼近的军队,看着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血红色的“沐”字大旗,一股深彻骨髓的寒意,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完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如果说沐晟的麒麟卫是精锐。
那眼前这支军队,就是从地狱里开出来的,专门收割精锐的,铁铸的魂。
黔国公,沐英的亲军,玄甲卫。
每一个士兵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沉默,冷酷,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凝如实质,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冻结。
赵四和他手下那群刚刚还在享受杀戮快感的疯子,此刻也安静了下来。
他们像一群被虎王盯上的鬣狗,收起了獠牙,本能地缩起身子,喉咙里发出不安的低吼。
他们感受到了死亡。
一种无法反抗,无法逃避的,纯粹的死亡气息。
沐晟的狂喜的呼喊,在寂静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父亲!救我!杀了这个魔鬼!杀了他!”
那位被称作“父亲”的老将,没有理会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他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寒毒的利剑,穿过百步的距离,死死地钉在林远身上。
“阁下,是何人?”
老将开口,声音不响,却像洪钟大吕,在每个人的心头震响。
“为何,要与我沐家为敌?”
林远没有回答。
他甚至没有看那个老将。
他的目光,从那支箭矢震断的斩马刀上移开,重新落回脚下。
落在那个还在狂呼的,名为沐晟的猎物身上。
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耐。
仿佛自己的进食,被一只苍蝇打扰了。
他缓缓抬起脚。
准备,踩下去。
“放肆!”
老将的声音,陡然转厉。
一股恐怖的气势,如同山崩海啸,向林-远碾压而来。
王赫等人只觉得胸口一闷,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连退数步,气血翻涌。
这就是镇守大明西南数十年的定海神针,黔国公沐英的威势。
仅仅一声怒喝,便有千军万马之力。
林远的身形,却纹丝不动。
那股气势冲刷在他身上,如同清风拂山岗。
他只是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那个老将。
然后,他笑了。
一个无声的,只有黑色火焰在瞳孔深处跳跃的笑。
他当着老将的面,抬起的脚,重重落下。
目标,不是沐晟的胸膛。
而是他那只完好的,没有被箭矢射穿的肩膀。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伴随着沐晟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
“啊——!”
他的右肩,被林远一脚,踩得粉碎。
整个战场,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疯了。
这个男人,彻底疯了。
他当着黔国公沐英的面,废掉了他的儿子!
这不是挑衅。
这是宣战!
是用最狂妄,最残忍的方式,向整个沐王府,宣战!
“你……找……死!”
沐英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杀意。
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铁胎弓。
抽出了腰间那柄古朴的,没有任何装饰的,制式长刀。
他身后的玄甲卫,随着他的动作,整齐划一地,向前踏出一步。
“轰!”
一步,仅仅一步。
大地为之震颤。
千人合一的气势,冲天而起,仿佛要将这片天空都捅个窟窿。
“结阵。”
沐英的声音,冰冷刺骨。
“杀。”
一个字。
玄甲卫动了。
他们没有像麒麟卫那样发起冲锋。
而是以一种恒定的,令人窒息的节奏,向前推进。
盾在前,刀在后。
每一步落下,距离都分毫不差。
他们像一堵移动的,由钢铁和杀意铸成的城墙,缓缓碾压过来。
没有呐喊,没有咆哮。
只有甲胄摩擦的冰冷声响,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那声音,像是地狱的丧钟,敲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王赫的脸,已经白得像纸。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军阵。
这才是真正的,战场绞肉机。
他们这七百残兵,在这堵墙面前,连一朵浪花都翻不起来。
“大人……”
他声音干涩地看向林远,眼中带着一丝哀求。
跑吧。
现在跑,或许还来得及。
林远没有看他。
他看着那堵缓缓逼近的钢铁之墙,看着那些沉默而冷酷的脸。
他那双燃烧着黑炎的眼睛里,那名为“兴奋”的火焰,烧得越来越旺。
“很好的,祭品。”
他低声自语。
然后,他动了。
他不是后退。
而是迎着那堵墙,迎着那千人军阵,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他走得很慢。
步伐散漫,姿态写意。
仿佛不是走向战场,而是走向一场,属于他一个人的,盛宴。
“杀!”
玄甲卫的前排,一个领头的队率,发出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进攻的指令。
最前排的盾兵,猛地将盾牌砸在地上。
盾墙之后,数百柄长刀,从盾牌的缝隙中,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齐齐刺出。
刀光,连成一片。
密不透风。
这是玄甲卫最基础,也最致命的战阵。
盾墙防御,刀林绞杀。
任何陷入其中的敌人,都会在瞬间,被切割成无数碎片。
林远走到了刀林之前。
他没有停。
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就那么,直接伸向了那片闪烁着寒光的刀林。
“噗!噗!噗!”
十几柄长刀,瞬间刺穿了他的手掌,刺穿了他的小臂。
刀锋,从他的手肘后透出。
鲜血,顺着刀锋,滴滴答答地落下。
然而,那十几柄长刀,却再也无法寸进。
被他的血肉,被他的骨骼,死死地卡住了。
“什么?”
持刀的玄甲卫士兵,瞳孔猛地一缩。
他们感觉自己刺中的,不是血肉之躯。
而是一块被烧红的,坚不可摧的精铁。
他们想抽刀。
却发现,刀,像是长在了那只手臂上,纹丝不动。
林远,笑了。
他抓住了。
他抓住了这台绞肉机的,一个齿轮。
他左臂猛然发力。
“起!”
一声低吼。
他竟凭借着手臂的力量,将那十几名手持长刀的玄-甲卫,连人带刀,从盾墙后面,硬生生拽了出来!
“轰!”
十几个人,像一串糖葫芦,被他抡起,狠狠地砸在了那面坚固的盾墙之上。
巨响声中。
盾牌凹陷,骨骼碎裂。
盾墙,出现了一丝混乱。
“击杀玄甲卫一人,捡取500点力量。”
“击杀玄-甲卫一人,捡取450点体质。”
“击杀……”
一股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磅礴的力量,洪流般涌入他的身体。
他左臂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
那些卡在他骨肉间的长刀,被新生的肌肉,一寸一寸,挤了出来。
“铛啷啷。”
长刀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左手,除了几个血洞,已经完好如初。
“妖术!”
“是妖术!”
玄甲卫的阵中,终于起了一丝骚动。
眼前的一幕,已经超出了他们对战斗的理解。
远处的沐英,瞳孔收缩成了针尖。
他身经百战,斩杀过的武道高手不计其数。
但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如此霸道的恢复能力。
这不是武功。
这是……妖魔!
林远没有给他们震惊的时间。
他身体微微下蹲。
然后,整个人,像一枚攻城锤,狠狠地撞向了那片出现混乱的盾墙。
轰!
一声巨响。
三面重盾,连同后面的三个士兵,被他直接撞飞了出去。
那面看似坚不可摧的钢铁之墙,被他用最野蛮,最不讲道理的方式,撕开了一个缺口。
林远,冲入了阵中。
“杀!”
周围的玄甲卫,终于反应过来。
他们不愧是精锐中的精锐。
短暂的震惊之后,他们立刻舍弃了阵型,从四面八方,挥刀砍来。
刀光,织成了一张死亡的大网。
要将这个闯入者,彻底淹没。
林远,不闪不避。
他张开了双臂。
任由那些刀锋,劈砍在他的身上。
“铛!铛!铛!铛!”
一连串密集的,如同打铁般的声音响起。
火星四溅。
那些足以劈开铁甲的长刀,砍在他的身上,竟只能留下一道道白印。
大部分的刀,甚至连他的皮肤都无法破开。
只有少数几柄,由军官持有的,淬炼过的宝刀,才勉强砍入寸许。
然后,被坚韧的肌肉,死死卡住。
“怎么……可能?”
一个把刀卡在林远肩膀上的百户,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看到了。
那个怪物的伤口里,没有流出鲜血。
只有黑色的火焰,在缓缓燃烧。
那火焰,似乎在吞噬他的刀锋。
林远转过头,看向那个百户。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太弱了。”
他说。
然后,他一拳,捣出。
没有用兵器。
就是简简单单的一拳。
“嘭!”
那个百户的胸甲,像纸糊的一样,被瞬间打穿。
林远的拳头,从他的后心,透体而出。
手里,还抓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噗通。”
“噗通。”
林远举着那颗心脏,看着它在自己手中,跳动了最后两下。
然后,他五指用力。
“啪。”
心脏,被捏爆了。
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迹。
那双黑色的眼睛里,露出了极度愉悦的神色。
“击杀玄-甲卫百户一人,捡取1000点力量,800点体质。伤势完全恢复。”
“属性面板已刷新。”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力量感,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感觉,自己可以一拳,打碎一座山。
“啊——!”
周围的玄甲卫,彻底崩溃了。
他们见过杀人的。
没见过,徒手掏心的。
他们见过凶悍的。
没见过,硬扛刀阵,毫发无伤的。
这不是人。
这是披着人皮的,从九幽深渊里爬出来的,真正的恶魔!
“跑!”
“快跑!”
恐惧,终于战胜了纪律。
玄甲卫的阵型,彻底崩溃了。
他们扔掉兵器,转身就跑。
他们只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个恶魔。
然而。
林远,没有给他们机会。
“盛宴,才刚刚开始。”
他低语着。
身影,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
他出现在一个正在逃跑的士兵身后。
手起,拳落。
“嘭!”
头颅,像西瓜一样炸开。
他又出现在另一个士兵面前。
一脚,踹出。
“咔嚓!”
胸骨,塌陷。
他像一个幽灵,在溃散的军队中,肆意穿梭。
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一声骨骼的碎裂,和一蓬飞溅的血肉。
他没有用兵器。
他的拳,他的脚,他的身体,就是最恐怖的兵器。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血腥的,屠杀。
王赫,赵四,还有他们手下那些残兵,已经完全看傻了。
他们站在远处,像一群呆鹅,看着那个黑色的身影,在千军万马中,闲庭信步,收割生命。
他们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们以为自己跟着的是一个狠人。
他们以为自己已经见识过地狱。
直到今天,他们才发现。
他们错了。
他们跟着的,不是人。
是神。
是魔。
是这片战场,唯一的主宰。
……
沐英,站在远处。
他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他引以为傲的玄甲卫,被一个人,屠戮殆尽。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凝重。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那柄制式长刀。
他在等。
他在等一个机会。
等那个怪物,露出破绽的,唯一的机会。
终于。
林远,停了下来。
战场上,已经找不到一个还能站着的玄-甲卫。
遍地,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和破碎的兵甲。
血,汇成了小溪,在地上缓缓流淌。
林远站在尸山血海的中央。
他浑身浴血,黑色的火焰,在他周身升腾,扭曲了空气。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了沐英的身上。
“现在。”
“轮到你了。”
他的声音,不再沙哑。
变得清晰,洪亮,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沐英,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刀。
刀尖,直指林远。
“妖孽。”
老将的声音,沉稳如山。
“老夫,今日,替天行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动了。
他不是冲锋。
他只是,向前,劈出了一刀。
简简单单的一刀。
没有刀光,没有刀气。
甚至没有声音。
然而。
林远,却感觉到了。
一股极致的,凝练到极点的锋锐之气,锁定了自己。
那不是单纯的物理攻击。
那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宿将,将自己一生的杀意,意志,精神,全部融入其中的,必杀的一刀。
这一刀,避无可避。
这一刀,无可抵挡。
林远那双燃烧着黑炎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感兴趣的神色。
他没有后退。
他举起了自己的拳头。
黑色的火焰,在他的拳锋上,疯狂凝聚,压缩。
最后,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的漩涡。
“来得好。”
他低吼一声。
迎着那无形的,必杀的一刀。
一拳,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