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的声音,在空旷的县衙大堂里,撞得四分五裂。
“瓦剌人!”
两个字,像两柄无形的铁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刚刚点燃的兴奋和期待,瞬间被浇上一盆冰水,连青烟都没能升起一缕。
“多少人?从哪个方向来的?”
林远的声音第一个响起,依旧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名守城校尉,此刻被绑在柱子上,听到“瓦剌人”三个字,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眼神里只剩下彻底的绝望。
完了。
前有饿狼,后有猛虎。
这马邑县,成了一座四面漏风的死城。
“约……约五百骑!”斥候大口喘着气,脸上满是惊惶。
“从北边来的!马蹄上都裹着布,行动非常隐蔽!若不是我们的人提前探出三十里,差点就被他们摸到城下了!”
“他们打着瓦剌王庭的苍狼旗!”
北边!苍狼旗!
赵衡的心猛地一沉。
陈易那封信,真的送到了!
瓦剌人,是冲着他这个太子来的!
“将军!”一名刚刚归顺的吴承嗣麾下将领,脸色发白,声音都在发抖。
“这……这是个圈套!陈家早就和瓦剌人串通好了!他们不止要围杀魏征,他们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包死在这里!”
他的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原本清晰的棋局,瞬间变得混沌不清。
那只被他们引诱的“螳螂”魏征还没到,一只虎视眈眈的“黄雀”,却已经张开了翅膀。
“慌什么!”
一声暴喝,打断了蔓延的恐慌。
是陈默。
他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刀,大步走进大堂,脸上溅满的血迹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杀神。
“天塌下来,有将军顶着!”
“瓦剌人又怎么样?在北境,咱们杀的瓦剌人,比吃的盐都多!”
他的话,带着一股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悍勇,让堂内骚动的气氛,稍稍平复。
林远没有说话。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在北方的广袤草原和马邑城之间,来回移动。
他的大脑,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运转。
五百骑。
裹着布的马蹄。
苍狼旗。
这些信息,在他脑中飞速地组合,拆解,分析。
不对。
时间不对。
从飞狐口截获信使,到现在不过三日。
就算瓦剌人接到信,立刻出兵,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出现在马邑城下。
除非……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林远脑中闪过。
“钱峰。”
“在。”
“你亲自去。我要知道,这五百骑的统|帅是谁。我要知道,他们和魏征之间,有没有信使往来。”
“是。”钱-峰的身影,融入了阴影,消失不见。
“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赵衡走到林远身边,声音压得很低。
“吴将军的大军,还在落凤坡等着。魏征随时可能出现。我们腹背受敌,必须尽快决断!”
“决断?”林远回过头,看着赵衡,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殿下,您觉得,这是一件坏事吗?”
赵衡一愣。
“将军此话何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林远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了敲。
“可如果,来的黄雀,不止一只呢?”
林远转过身,看向堂内所有神情紧张的将领。
“传令下去。”
“把我们刚刚换下的晋阳卫军服,再换回来。”
“再把城头晋阳卫的旗帜,给我重新挂上去!”
“所有人,收敛兵器,回到各自的岗位。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这个命令,让所有人都懵了。
什么都不做?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将军,这……”一名将领忍不住开口,“瓦剌人就在城外,我们……”
“他们想当黄雀,就让他们先等着。”
林远打断了他,声音冰冷。
“一只吃不饱的黄雀,是没有力气抓螳螂的。”
“而我们的蝉,也快到了。”
他的目光,投向南方。
仿佛已经看到了魏征那支饥肠辘轆,正朝着死亡陷阱狂奔而来的大军。
……
半个时辰后。
马邑县城外,北边的一处密林中。
五百名瓦剌骑士,静静地潜伏着。
他们身下的战马,神骏异常,口中都嚼着防止嘶鸣的软木。
为首的,是一个异常年轻的瓦剌将领。
他戴着一顶狼头盔,只露出一双如同草原上的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他叫“拓跋狐”,瓦剌王庭最年轻的万夫长,以狡诈和凶狠著称。
“将军,斥候回来了。”一名亲兵在他身边低语。
“怎么样?”
“马邑城内,一切如常。城头还是晋阳卫的旗帜,守军懒散,似乎毫无防备。”
“哦?”拓跋狐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得到的命令,是前来接应陈家的信使,擒拿大周太子。
可按线报,太子应该已经拿下了马邑才对。
为何城头,还是晋阳卫的旗号?
难道,情报有误?
还是说,这是一个陷阱?
拓跋狐生性多疑,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有下令进攻。
“再探。”
“我要知道,南边那支正在靠近的大周军队,是什么人。”
“是。”
他决定等。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谨慎,永远是第一位的。
他相信,自己的耐心,会像最锋利的猎刀,为他剖开猎物的胸膛。
……
与此同时。
马邑县南边,二十里外。
一支两千多人的骑兵,正在官道上疯狂行进。
他们身上的铠甲,沾满了尘土和草屑。
他们脸上的神情,充满了焦躁和暴戾。
每个人都腹中空空,饥饿,像一团火,在灼烧着他们的五脏六腑。
魏征骑在马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派去马邑取粮的信使,死了。
尸体就在前方的路上,被几只野狗啃得面目全非。
但那熟悉的腰牌,和致命的箭伤,都证明了一件事。
马邑,出事了。
“将军!”一名校尉冲到他身边,声音嘶哑。
“我们的人,在马邑守军的尸体上,发现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个揉成一团的布片。
魏征展开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那上面,用血,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狼头。
是追风营的标志!
林远!
是林远那伙叛军!
他们抢在自己前面,拿下了马邑!
他们杀了我的信使,还杀了马邑的守军!
他们抢走了我最后的粮食!
“啊——!”
魏征仰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点燃。
他被耍了。
他又被耍了!
那个叫林远的魔鬼,像一个附骨之疽,一次又一次地,用最屈辱的方式,折磨着他。
“全军!全军加速!”
魏征拔出了他的佩剑,剑尖直指马邑的方向,双目赤红。
“一个时辰内!必须赶到马邑!”
“我要将那群叛匪,连同那座城,一起碾成粉末!”
“我要把林远的脑袋,挂在我的马前!风干成肉干!”
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饥饿和愤怒,烧毁了他作为“老狐狸”最后的一丝谨慎。
他现在,只想杀人。
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去夺回自己的食物,去撕碎那个让他颜面尽失的敌人。
他没有注意到,他的大军,在疯狂的加速中,阵型已经彻底散乱。
他更没有注意到,前方那片看似平静的山坡,像一张张开的巨口,正静静地等待着猎物上门。
……
“将军,魏征上钩了。”
马邑城楼上,钱峰的身影,再次无声地出现。
“他已经进入了落凤坡的包围圈。”
“瓦剌人那边呢?”林远问。
“还在等。”钱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们的统|帅,叫拓跋狐,是瓦剌有名的‘小狐狸’,非常谨慎。”
“狐狸?”林远笑了。
“再狡猾的狐狸,闻到了血腥味,也会忍不住伸出爪子。”
他转过身,看向赵衡。
“殿下,该我们,给这场大戏,添一把火了。”
“传我命令!”
林远的声音,陡然拔高。
“降下晋阳卫旗帜!换上我们靖难军的‘赵’字王旗!”
“再把陈敬中的人头,给我挂到城楼最高处!”
“然后,打开城门!”
“打开城门?”
这个命令,让身边的所有将领,都大惊失色。
“将军!不可!”一名吴承嗣的部将急道,“魏征的大军虽然进了埋伏,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我们打开城门,万一……”
“没有万一。”林远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
“我要让魏征的残兵败将看到,他们的粮仓,已经被我们占了。”
“我要让城外那只‘小狐狸’看到,他要找的猎物,就在这里。”
“我要让他们知道,这块最肥的肉,就在城里。”
“想吃,就得凭本事来抢。”
林ar远顿了顿,嘴角的笑意,变得森然而残酷。
“而且,我们得给吴将军,送一份大礼过去。”
他看向陈默。
“陈默!”
“在!”
“你带上我们所有的骑兵,一百二十骑!一人双马,带足火箭!”
“从西门出去,绕到落凤坡的南口!”
“等吴将军动手,你就给老子从背后,把魏征的退路,彻底堵死!”
“我要的,不是击溃。”
林远的声音,如同寒冬的冰凌。
“我要的,是全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