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
“全军，即刻开拔。”
“目标。”
“升龙府。”
“杀张辅。”
林远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砸在每一个狂热的士兵心头。
没有丝毫温度，却点燃了所有人的血液。
狂热的呼喊，戛然而止。
战场上，只剩下粗重的，如同野兽般的喘息。
杀张辅？
去升龙府？
如果说之前冲击沐晟的三千大营是疯狂，那么现在，去攻击驻扎着五千精锐，由大明战神张辅亲自坐镇的交趾都城，这已经不能用疯狂来形容。
这是在向整个大明的统治，发起挑战。
这是在向神明，挥动屠刀。
短暂的死寂之后。
“吼！”
王赫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举起手中那把满是豁口的钢刀，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咆哮。
“杀张辅！”
“杀！”
赵四狰狞一笑，将手中的断矛狠狠插进脚下一个还没死透的沐家军士兵的眼眶里。
“杀！杀！杀！”
残存的六百多名士兵，如同被投入了火油的干柴，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呐喊。
他们的眼中，再无恐惧。
再无理智。
只有对那个黑色身影，最原始，最纯粹的，神明般的崇拜。
追随神，何惧死亡？
林远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转身，迈开脚步，向着升龙府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碾压一切的节奏。
大军，开始移动。
士兵们从尸体上扒下还能用的铠甲，捡起还能用的兵器，翻身上了那些无主的战马。
他们甚至来不及处理自己的伤口，就汇成一股肮脏而破败的钢铁洪流，跟上了那个身影。
队伍，离开了盘龙谷。
这座风景秀丽的山谷，已经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血肉地狱。
……
行军，开始了。
起初，凭借着战后的狂热和对林远的盲目崇拜，队伍还保持着惊人的速度。
但仅仅一个时辰后。
问题，出现了。
连续的血战，早已耗尽了他们最后一丝体力。
许多士兵身上的伤口，因为剧烈的颠簸而再次迸裂，鲜血浸透了刚刚换上的衣甲。
疲惫，如同最沉重的枷锁，拖住了每一个人的脚步。
开始有人从马背上栽倒下来。
“呃……”
一个断了左臂的老兵，脸色煞白如纸，身体一晃，从马背上滚落在地。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但他失血过多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周围的同伴，默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没有人去扶。
因为他们知道，扶了，也没用。
队伍，没有停下。
沉默地，从他身边绕过。
赵四骑着马，面无表情地来到那个老兵面前。
老兵抬起头，看着赵四，眼中露出一丝哀求。
“赵……赵哥……”
他想求饶，想说自己还能走。
赵四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举起了手中的断矛。
“噗嗤。”
矛尖，精准地刺穿了老兵的心脏。
“安心上路。”
赵四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了一句。
他翻身下马，熟练地从老兵尸体上解下水囊和一小袋干粮，然后跨上战马，跟上了队伍。
没有回头。
这条通往升龙府的死亡之路，再次露出了它最残酷的一面。
跟不上，就死。
这是神的规则。
王赫走在队伍中间，他看着这一切，心脏像是被泡在冰水里。
但他没有阻止。
他知道，这是必须的。
这支军队，已经不是人了。
他们是一群追随神魔的，献祭了情感的，怪物。
软弱，是原罪。
……
两个时辰后。
队伍前方，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关城。
隘口之上，几十名明军士兵正懒洋洋地靠着墙垛，神情懈怠。
当他们看到远处那支如同叫花子军队般的队伍时，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了哄笑。
“快看！那是什么？一群要饭的？”
“不对，看他们身上那破破烂烂的甲，倒像是刚打了败仗的溃兵。”
关城上，一个穿着百户甲胄，腆着肚子的中年军官，眯着眼睛打量着越来越近的队伍。
“看旗号，不像是咱们卫所的人。”
他身边一个亲兵谄媚地笑道：“大人，管他是什么人。看他们那样子，连路都走不稳了，正好抓了，去张将军那里领赏！”
百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张辅将军已经下令，全境戒|严，清剿一切可疑匪患。
这简直是送上门的功劳。
“开城门！”
百户挺起肚子，大声下令。
“准备迎敌！不，准备抓俘虏！”
城门缓缓打开。
百户带着百十名士兵，耀武扬威地列成一个松散的阵型，挡在了路中央。
他看着那支越走越近，浑身散发着血腥和恶臭的队伍，脸上满是轻蔑和厌恶。
“站住！”
百户将刀鞘往地上一顿，傲慢地喝道。
“你们是哪个部分的？为何如此狼狈？”
队伍，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用麻木的，空洞的眼神，看着这个挡路的，跳梁小丑。
林远抬起了头。
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那个百户。
百户被那目光看得心里一突，仿佛被什么洪荒凶兽盯上了一般。
但他很快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一群连站都站不稳的残兵败将，能有什么威胁？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更大了几分。
“看你们的样子，也是大明的兵吧？打了败仗，就该找个地方躲起来，还敢大摇大摆地在路上走？”
“我乃平定关百户周昌！奉英国公张辅将军之命，清剿匪患！”
“我不管你们之前是干什么的，现在，立刻放下兵器，就地投降！跟我们回关内接受审查！”
“否则，格杀勿论！”
他特意加重了“张辅将军”四个字，希望能震慑住这群溃兵。
然而，他失望了。
那支队伍里，没有一个人动。
他们只是用那种看死人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
气氛，有些诡异。
周昌感觉有些骑虎难下，脸上闪过一丝恼怒。
他看到了队伍最前方的林远。
那个男人浑身浴血，衣衫褴褛，却站得笔直，身上有种说不出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你！就是你！”
周昌用刀鞘指着林远。
“你是他们的头吧？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带的兵？带成这副鬼样子！”
“老子告诉你，现在整个交趾，是张辅将军说了算！识相的，就乖乖跪下投降，说不定还能留条狗命！”
“要是敢反抗……”
他的话，还没说完。
林远，动了。
他不是冲锋。
他只是，抬起脚，向前，走了一步。
就这一步。
他面前的空气，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开。
周昌只觉得一股狂风扑面而来，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看到了。
那个男人，就那么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他身后的那群“溃兵”，也动了。
他们没有冲锋。
他们只是默默地，举起了手中的兵器。
他们麻木的眼神，在这一刻，重新被点燃。
那不是劫后余生的火焰。
也不是愤怒的火焰。
而是一种，看到祭品的，饥饿的，贪婪的火焰。
“你……你们想干什么？”
周昌慌了。
他从这群人的眼神里，读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是一种，对生命，最纯粹的漠视。
“我警告你们！我可是张辅将军的人！你们敢动我一下……”
“噗嗤。”
他的话，被一声轻响打断。
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鬼魅，从林远的身后闪出。
周昌只觉得脖子一凉。
他低下头。
看到一截细细的刀尖，从自己的喉咙里，透了出来。
是阿云。
她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后。
周昌的眼睛猛地瞪大，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那个越来越近的黑色身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敢动手？
林远，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没有看周昌。
他的目光，越过周昌，看向他身后那百十名已经吓傻了的明军士兵。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
指向那些人。
一个沙哑的，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杀。”
轰！
这个字，像是一道神谕。
王赫，赵四，还有那六百多名早已濒临极限的士兵，在这一刻，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
“杀！”
他们像一群开闸的，饥饿了千年的野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发起了冲锋。
他们的速度不快。
他们的阵型混乱。
但他们身上那股滔天的，纯粹的，为杀戮而生的气势，却让对面那百十名养尊处优的守军，肝胆俱裂。
“跑啊！”
“是魔鬼！他们是魔鬼！”
周昌身后的士兵，彻底崩溃了。
他们扔掉兵器，转身就跑，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
然而，他们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林远的身影，动了。
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后发先至，瞬间就冲入了那群溃逃的士兵之中。
“嘭！”
他一拳，轰出。
一个逃跑的士兵，上半身，直接被打成了一团血雾。
“咔嚓！”
他一脚，踹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