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撕裂夜幕。
凄厉的尖啸刺破耳膜。
无数支火箭拖着长长的焰尾,从城外抛射而来,像一场倒灌的流星雨,砸向畏孤城的北面城墙。
“就是现在!”
林远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刀。
十几道黑影,从街角的阴影里弹射而出。
他们不再掩饰,不再潜行。
他们的速度,提到了极致。
粮仓门口的守卫,正伸长了脖子,惊骇地望着西边悬崖那冲天的火光,又扭头看向北面城墙落下的火雨。
整个世界,都在燃烧,都在尖叫。
“怎么回事!”
“敌袭!是敌袭!”
他们的心神,被彻底夺走。
没人注意到,死亡的阴影,正从侧后方扑来。
林远冲在最前。
他手中的匕首,反握着,刀尖向下。
一名守卫终于察觉到了动静,他惊愕地回头。
他只看到一张被锅灰抹花的脸,和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
然后,他的脖子一凉。
林远与他错身而过,匕首上没有沾染一滴血。
那守卫的身体晃了晃,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漏风声,一道细细的血线,才从他的脖颈处绽开。
“噗通。”
他倒下了。
他身边的同伴,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另一名亲兵从后面捂住了嘴。
短刀捅|进后心的声音,轻得像撕开一张湿纸。
混乱,是最好的掩护。
恐惧,是最好的毒药。
门口的两队守卫,一共十六人,在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里,被无声地清理干净。
没有一个人,能发出一声完整的警报。
林远一脚踹开粮仓沉重的木门。
一股混合着陈年谷物霉味和某种野兽腥臊的气息,扑面而来。
“跟上!”
他没有片刻停留,带着人冲了进去。
粮仓内部,比想象中还要巨大。
一座座高大的仓库,如同沉默的巨人,在夜色中投下压抑的阴影。
“嗷——”
那声狂暴的咆哮,再次响起。
这一次,近在咫尺。
声音仿佛就在他们脚下震动。
林远循着声音的方向,目光锁定在院落中心,一处下沉式的广场。
那里,灯火通明。
一个巨大的,由儿臂粗的黑铁铸成的笼子,矗立在广场中央。
笼子里,关着一头怪物。
它形似猛虎,却披着一身油亮的黑色长毛,头生独角,一双眼睛是彻底的血红色。
无数道粗大的铁链,穿透它的皮肉,锁住它的四肢和脖颈,将它死死固定在笼子中心。
每一次挣扎,铁链都深深勒进肉里,带出大片的血花。
但它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疯狂地咆哮,撞击着栏杆。
“狴犴……”
林远身边的一名亲兵,倒吸一口凉气,认出了这头上古传说中的凶兽。
只是眼前的这头,没有传说中的威严,只有无尽的疯狂和痛苦。
笼子外,七八个穿着特殊皮甲,手持长柄铁钩的汉子,正紧张地围着笼子。
他们是这头凶兽的看管者。
“畜生!安分点!”
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将铁钩从栏杆缝隙伸进去,狠狠钩住狴犴的后腿,用力向后拉扯。
“嗷吼!”
狴犴吃痛,愈发狂暴,猛地回头,一口咬在铁钩上。
“咔嚓!”
精铁打造的钩子,竟被它硬生生咬断。
那头目吓得后退一步,脸色发白。
城外的喊杀声,西山的火光,显然也刺激到了这头凶兽。
“将军,怎么办?”
李虎的副手,一个叫张猛的汉子,压低声音问。
“绕开它,直接去烧粮仓?”
林远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头正在疯狂挣扎的狴犴。
他看到了它眼中纯粹的毁灭欲望。
也看到了那些看管者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烧粮仓,太慢了。”
林远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要让整个畏孤城,都为我们起舞。”
张猛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林远抬起手,指向那个巨大的铁笼。
“我们,帮它一把。”
所有亲兵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释放这头怪物?
将军疯了吗?
这东西一旦出来,可是六亲不认的!
“将军……”
“执行命令。”
林远的声音,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
亲兵们不再犹豫。
他们对林远的信任,早已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
“动手!”
林远率先冲出。
他的目标,不是笼子,而是那些手持铁钩的看管者。
“什么人!”
那头目最先反应过来,他厉声喝问。
回答他的,是林远划破夜空的一刀。
那头目也是个好手,他横起手中的半截铁钩去挡。
“当!”
金铁交鸣。
巨大的力量,震得他虎口发麻。
他惊骇地发现,眼前这个穿着普通军服的家伙,力量大得惊人。
但这片刻的耽搁,已经足够。
十几名亲兵,如同狼群,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
这些专门驯养凶兽的看管者,个个身手不凡,反应极快。
他们立刻抛下对狴犴的控制,转身迎敌。
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但他们面对的,是林远手下最精锐的杀戮机器。
一个照面,就有两名看管者被抹了脖子。
林远一脚踹开那头目,身体一矮,躲过侧面刺来的一柄短剑。
他顺势前滚,匕首贴地划过。
那偷袭者的脚筋,被齐齐挑断。
惨叫声刚要出口,张猛的刀,就从他天灵盖劈了下去。
战斗结束得比开始还快。
最后一个看管者,被三把刀同时捅穿了身体,死不瞑目地钉在地上。
林远站起身,走向那个巨大的铁笼。
狴犴似乎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变化,它停止了咆哮,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远。
“将军,这锁……”
张猛看着笼门上那个水桶大小,布满齿轮和铜栓的巨大锁具,眉头紧锁。
这不是普通的锁。
这是一个复杂的机械结构。
没有钥匙,根本不可能打开。
林远没有说话。
他绕着笼子走了一圈,仔细观察着每一个细节。
城外的喊杀声越来越响。
远处的火光,也越来越亮。
他们没有时间了。
“这里。”
林远停下脚步,指着锁具侧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凹槽。
“张猛,把你的刀插进去。”
他又指向另一侧,一个被油泥覆盖的转轴。
“你,用尽全力,逆时针转动它。”
“你们两个,把那两个头目的尸体拖过来,塞进那边的齿轮缝里。”
林远的命令,古怪,却不容置疑。
几名亲兵立刻行动。
张猛将自己的佩刀,用力插进凹槽。
“咔。”
一声轻响,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
另一边,一名亲兵抱着转轴,用尽全身力气。
“嘎……吱……”
生锈的转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开始缓缓转动。
与此同时,两具尸体被暴力塞进了巨大的齿轮组。
血肉和骨骼被卷入其中,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却也成功地卡住了齿轮的运转。
“轰隆!”
巨大的锁具内部,传来一连串机括脱落的巨响。
那扇沉重的铁门,竟然自己向上,缓缓升起了一道缝隙。
成功了!
林远眼中精光一闪。
他赌对了。
这个锁,是一个联动装置。
它被设计成,在紧急情况下,可以通过破坏内部结构来强行开启。
为的,就是在城破之时,放出这头凶兽,与敌人同归于尽。
周谦把它当做最后的底牌。
现在,这张底牌,被林远提前掀开了。
……
城墙上。
周谦手扶着冰冷的墙垛,脸色铁青。
“你说什么?寡妇愁起火了?”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震惊,微微发抖。
“回……回将军,火光冲天,确实是从西崖那边传来的。”
一名传令兵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不可能!”
副将赵康失声叫道。
“那里怎么可能有人!怎么可能起火!”
周谦没有理会他。
他脑中一片混乱。
正面佯攻,侧翼奇袭。
声东击西,暗度陈仓。
那个叫哈萨尔的疯子,他不是疯子。
他是个将兵法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魔鬼!
他之前所有看似愚蠢的举动,都是演戏!
演给太师看,演给所有人看!
也演给他周谦看!
“将军!北城墙压力很大!鞑子的火油箭很猛!”
“将军!东门外发现小股敌人踪迹!”
一条条混乱的军情,雪片般汇集而来。
周谦感觉自己像一张被四面拉扯的网,随时都会被撕碎。
他终于明白对方的目的了。
调动,无休止的调动。
用无数个起火点,让他疲于奔命,让他分不清主次,让他露出致命的破绽。
破绽在哪里?
他真正的目标,是哪里?
周谦的目光,猛地转向城池中心。
粮仓!
一股寒气,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赵康!”
他嘶吼道。
“在!”
“带上你的人!亲卫营!全都带上!立刻去粮仓!”
“快!快去!”
赵康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连滚带爬地冲下城楼。
周谦看着满城乱窜的火把,和远处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心中第一次,涌起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他好像,还是想错了。
对方的目标,如果不是寡妇愁,那派人去那里,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点一把火,吸引他的注意?
不。
不对。
那把火,是信号!
是给已经进城的人,发出的信号!
“来人!”周-谦吼道,“全城戒|严!搜!给我挨家挨户地搜!把那些潜进来的老鼠,给我找出来!”
但,一切都晚了。
……
粮仓内。
铁门升起的高度,已经足够那头凶兽钻出来。
但它没有动。
它只是站在笼子的阴影里,血红的眼睛,贪婪地盯着外面那些新鲜的血肉。
它在畏惧。
畏惧这个囚禁了它无数个日夜的牢笼。
“不够。”
林远看着它,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给它加点料。”
他从一名看管者的尸体上,解下一个皮囊。
打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某种刺激性的草药味,散发出来。
这是驯兽用的“狂血剂”。
能让野兽陷入彻底的疯狂。
林-远将皮囊,奋力扔进了笼子深处。
皮囊摔破,里面的液体溅了狴犴一身。
“嗷——!”
一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咆哮,炸响在整个粮仓上空。
那声音里,不再有痛苦和挣扎。
只有纯粹的,沸腾的,毁灭一切的杀意!
狴犴的身体,猛地膨胀了一圈。
它身上的肌肉,如同钢铁般根根贲起。
血红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理智,也消失了。
“轰!”
它动了。
如同一颗黑色的炮弹,从笼子里爆|射而出。
它甚至没有去攻击近在咫尺的林远等人。
它冲向了院子入口。
那里,副将赵康正带着一队亲卫,刚刚冲进来。
“拦住它!”
赵康看到那头冲出来的怪物,肝胆俱裂。
他身边的亲卫,都是百战精兵。
他们下意识地举起盾牌,组成一道人墙。
然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技巧和勇气,都显得苍白无力。
狴犴直接撞进了盾阵。
“砰!砰!砰!”
如同被攻城槌正面击中。
数名士兵连人带盾,被撞得倒飞出去,身体还在半空,就已经变成了扭曲的麻花。
鲜血和内脏,洒了一地。
狴犴冲入人群,开始了它的饕餮盛宴。
利爪挥舞,坚固的铁甲,如同纸糊的一般被撕开。
血盆大口张开,一个士兵的脑袋,被它一口咬掉。
惨叫声,哀嚎声,骨骼碎裂声,响成一片。
赵康带来的精锐,瞬间被屠杀殆尽。
他自己被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
林远的亲兵们,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一幕,一个个脸色发白,手脚冰凉。
只有林远,面色如常。
他看着那头正在大快朵颐的凶兽,对身后的亲兵们说道。
“先喂饱它。”
“然后,点火。”
他带着人,绕过那片血腥的屠场,冲向了后方一排排巨大的粮仓。
火把,被扔进了堆积如山的麻袋上。
浇了油的麻布,被塞进了仓库的通风口。
火焰,舔舐着干燥的谷物,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整个畏孤城的中心,亮如白昼。
“撤!”
林远看着自己的杰作,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他们来时的路,已经被那头杀红了眼的狴犴堵死。
他们只能从粮仓的正门撤离。
十几道身影,如鬼魅般穿过燃烧的庭院,冲向大门。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大门的瞬间。
一道人影,带着十几名手持强弓硬弩的甲士,如同一堵墙,死死地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是副将赵康。
他逃过一劫,此刻正脸色煞白,眼神怨毒地盯着林远等人。
他看着他们身上那不合身的,沾满血污的明军号服。
看着他们眼中那不属于守城兵的,冰冷的杀气。
再回头,看看身后那冲天而起,烧掉了整个大明北境命脉的大火。
赵康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却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你们……”
“不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