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废墟在身后燃烧。
火焰吞噬了木梁,发出噼啪的爆响,将冲天的黑烟染成暗红。
空气里,血腥味、焦糊味和女人身体的余香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五百镇北军铁骑沉默地集结在官道上。
无人说话。
马蹄在原地不安地刨着土,打着响鼻。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一丝畏惧,望向队伍最前方那个孤单的背影。
林远端坐在马上,身形笔直,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劲装,那件染血的银甲被他留在了火场里。
一同被留下的,还有他曾经的自己。
帖木儿催马来到他身边,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
“王爷,都处理干净了。”
那个疯掉的女孩,连同那两具女尸,都已葬身火海。
世上再无她们来过的痕迹。
也抹不掉王爷心中刻下的痕迹。
林远没有回头,仿佛没有听到。
他的目光,直视着前方通往北方的道路。
那条路,原本通往京城。
通往君王的召唤,通往帝国的权力中枢。
现在,它通往地狱。
“王爷,我们……”帖木儿想问,我们去哪儿。
他问不出口。
他怕那个答案。
林远终于动了。
他缓缓勒转马头,面向南方。
“不回京。”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去彰德府。”
帖木儿的心猛地一沉。
彰德府。
赵王朱高燧的封地。
王爷他,要去寻仇。
“王爷三思!”帖木儿急道,“赵王是亲王,没有陛下旨意,我们带兵进入藩王封地,形同谋逆!”
“那又如何。”
林远的声音里,听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本王,就是要去谢谢他。”
“谢谢他,送我的这份大礼。”
他一夹马腹,战马嘶鸣一声,调转方向,向着南方狂奔而去。
帖木儿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咬碎了钢牙。
他猛地一挥手。
“转向!跟上王爷!”
钢铁洪流,在官道上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舍弃了京城,舍弃了皇命。
如同一柄出鞘的复仇之刃,直刺大明亲王的咽喉。
这支军队的灵魂,已经从忠诚,变成了仇恨。
……
两日后。
一座名为“河间”的县城,出现在地平线上。
连续的奔袭,马|力已经到了极限,必须进行补给。
城门口,几十名穿着破烂鸳鸯战袄的卫所兵,懒洋洋地倚着城墙,检查着过往的商旅。
看到林远这支杀气腾腾的骑兵,为首的百户脸色一变,立刻带人拦住了去路。
“站住!你们是哪部分的兵马?为何擅闯河间地界?”
那百户色厉内荏,手按在刀柄上,却不敢拔出来。
他能感觉到,对面这支军队,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帖木儿打马上前,亮出一块令牌。
“镇北军奉并肩王|之命办事,速速开门!”
“并肩王?”
那百户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他上下打量着这支风尘仆仆,甚至有些狼狈的队伍,眼神变得轻蔑。
“哪个并肩王?我怎么没听说过。”
“放肆!”帖木儿勃然大怒。
林远,抬起了手。
他制止了帖木儿。
他看着那个百户,平静地开口。
“本王,林远。”
那百户脸上的讥讽更浓了。
“哦,原来是那位南京来的娃娃王爷。”
“怎么,听说你在海上打了胜仗,就敢带着兵,在内陆横冲直撞了?”
“我告诉你,这里是河间,不是你的南京!”
“按照规矩,兵马过境,必须有兵部勘合文书,所有人,下马,卸甲,接受检查!”
他身后的一名小旗,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
“头儿,这帮人看着不好惹,别是……”
“怕个屁!”百户低声骂道,“上面交代过,姓林的要是敢来,就给他个下马威!咱们李县令,可是英国公府上的人!”
他的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传到了林远的耳朵里。
英国公府。
又是他们。
林远笑了。
那笑容,没有温度。
“帖木儿。”
“末将在!”
“他说,要我们,卸甲。”
帖木儿咧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末将,这就帮他们,卸甲。”
他猛地一挥手。
“动手!”
五百镇北军,动了。
他们甚至没有拔刀。
只是催动战马,向前,平推。
“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
那百户发出惊恐的尖叫。
回答他的,是迎面而来的,钢铁洪流。
没有惨叫。
没有抵抗。
那几十名卫所兵,如同被巨浪拍碎的沙雕,瞬间,被淹没在铁蹄之下。
血肉,骨骼,与泥土,混合在一起。
城门,被巨大的力量,轰然撞开。
林远,催马,缓缓走入城中。
他的马蹄,踩过一滩,分辨不出人形的,肉泥。
他没有低头。
“封锁四门。”
“帖木儿,带一百人,去县衙。”
“告诉那位李县令,本王,请他喝茶。”
“是!”
帖木-儿的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他知道,王爷的屠刀,终于,要再次出鞘了。
……
河间县衙。
后堂。
县令李文博,正搂着新纳的小妾,一边喝酒,一边听着戏。
他是英国公张辅的远房外甥,靠着这层关系,才捞到了这个肥缺。
在河间,他就是土皇帝。
“老爷,您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呀?”小妾娇滴滴地问道。
“哈哈,”李文博一口饮尽杯中酒,得意地笑道,“今天,本官要办一件大事!”
“办好了,英国公那边,重重有赏!”
“什么大事呀?”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要从我这儿过。本官,要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规矩!”
他话音刚落。
“砰!”
雅间的门,被人一脚,从外面踹开。
木屑纷飞。
帖木儿那铁塔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的身上,还带着,城门口溅上的,血腥气。
“谁!谁敢闯本官的……”
李文博的怒骂,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到了,帖木儿身后,那些,手持滴血钢刀,眼神如同饿狼的镇北军甲士。
“你……你们……”
他怀里的小妾,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帖木儿皱了皱眉。
他上前,一把,掐住那小妾的脖子。
“聒噪。”
“咔嚓。”
脖子断了。
李文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小妾,软倒在地,身体还在抽搐。
一股黄色的液体,从他的裤裆下,流了出来。
“我们王爷,请你,去喝茶。”
帖木儿,如同拎小鸡一般,将瘫软如泥的李文博,从地上提了起来。
……
县衙大堂。
林远,坐在了,原本属于李文博的太师椅上。
他手里,把玩着一方,县衙的大印。
李文博,像一条死狗,被扔在他的脚下。
“李大人。”
林远,开口了。
“听说,你是英国公的人?”
“王……王爷饶命……”李文博磕头如捣蒜,“下官……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王爷……”
“本王,在问你话。”
林远的声音,依旧平静。
但李文博,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
“是……是……下官的姑母,是……是英国公府的一位管事……”
“很好。”林远点了点头。
“听说,河间,有个姓宋的盐商,生意做得很大。”
“是……是宋万三……”李文博不敢隐瞒,“他是河间首富,盐铁生意,都是他家在做……”
“他的背后,是谁?”
“是……是……”李文博犹豫了。
林远,没有催他。
他只是,将手中的县衙大印,轻轻放在桌上。
然后,拔出了,腰间的天子剑。
他用一块白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光可鉴人的剑身。
李文博,看着那柄剑,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他想起了,关于这位王爷的,那些传闻。
斩将夺旗。
血洗船舱。
“是赵王殿下!”
他终于,崩溃了。
“宋家,是赵王殿下,在北直隶的钱袋子!”
“他们负责,采买私盐,贩运铁器,北上,卖给……卖给关外的鞑靼人!”
“这些事,都是……都是英国公府,在中间牵线搭桥!”
“王爷!不关我的事啊!我只是……只是帮他们,行个方便,赚点小钱……”
林远,笑了。
“本王,知道了。”
他站起身。
“帖木儿。”
“在!”
“把他,挂到县衙门口的旗杆上。”
“让他,好好看看。”
“看看,这河间县,是怎么,换一个,青|天|白|日的。”
李文博,愣住了。
“王爷……您……您不能杀我!我是朝廷命官!”
林远,没有理他。
他提着剑,向外走去。
“帖木儿,传令。”
“全军,去宋府。”
“本王,要收点,利息。”
……
宋府。
河间县内,最奢华的宅邸。
占地百亩,高墙大院,护院家丁,足有数百。
此刻,宋府门前,血流成河。
镇北军的铁蹄,踏碎了朱红的大门。
宋家的家丁护院,在这些,百战精锐的面前,如同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林远,提着剑,走在最前面。
他,没有骑马。
他要,一步一步,踏过这片,肮脏的土地。
他要,亲手,将这里,变成炼狱。
一个宋家的管事,连滚带爬地,从里面跑出来。
“你们是什么人!敢闯宋府!我们老爷,可是……”
林远,挥剑。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挡我者,死。”
他吐出三个字,继续,向前。
他身后的镇北军甲士,如同,被放出了牢笼的,恶鬼。
他们,冲入宋府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执行着,王爷最冰冷的命令。
“凡持械反抗者,杀无赦。”
“凡宋家男丁,年过车轮者,杀无赦。”
惨叫声,哭喊声,求饶声,响彻了整个宋府。
但,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这场,来自地狱的,清洗。
林远,走进了宋府的,议事大厅。
大厅正中,一个,穿着锦袍,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正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就是,宋万三。
他的身边,还围着十几个,手持利刃的贴身护卫。
他们,是宋万三最后的,倚仗。
“你……你到底是谁?”宋万三,颤声问道。
林-远,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来收债的。”
他提着剑,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宋万三,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那十几个护卫,对视一眼,怒吼着,挥刀,冲了上来。
林远,动了。
他的身影,化作了一道,黑色的,残影。
剑光,如同,死神的,镰刀。
在狭小的空间里,带起,一片,死亡的,旋风。
噗!噗!噗!
血肉,被切开的声音,不绝于耳。
当林远,停下脚步时。
那十几个,所谓的江湖好手,已经,全部,变成了,一地的,碎肉。
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宋万三,看着那个,浑身浴血,如同魔神般的男人,向自己走来。
他,彻底,崩溃了。
“别杀我……别杀我……”
“我给你钱……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
林远,走到他面前,蹲下身。
他用剑尖,挑起宋万三的下巴。
“本王,不仅要你的钱。”
“还要,你的命。”
“噗嗤!”
长剑,从宋万三的下巴,刺入,贯穿了,他的头颅。
林远,拔出剑。
鲜血和脑浆,溅了他一身。
他,毫不在意。
他,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一滴血珠。
那味道,让他,感到了一丝,病态的,快感。
“搜!”
“把这里,给我,翻个底朝天!”
“金银,粮食,兵器,一样,都不能少!”
半个时辰后。
帖木儿,拿着一本,从密室里搜出来的,黑色账本,快步走到林远面前。
他的脸色,无比凝重。
“王爷,有发现!”
林远,接过账本,翻开。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的,不仅仅是,宋家与鞑靼人交易的流水。
更记录了,一些,让他,瞳孔猛缩的内容。
“八月十五,赵王殿下,将于鸡鸣山,与朵颜三卫首领,会盟……”
“汉王殿下,已调动,三千营精锐,入卫辉府……”
“京城,神机营,火炮炸膛,事成。”
“只待,并肩王死讯传来,南北,即可,同时,起事!”
林远的手,在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好一个,弥天大局!
刺杀皇帝,截杀他林远,只是,前奏。
赵王,勾结蒙古!
汉王,策动京营!
他们,竟然是想,南北并起,效仿当年的靖难之役,直接,推翻自己的亲侄子!
而英国公张辅这些勋贵,就是他们,在朝中的内应!
林远,猛地,合上了账本。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
那里,是鸡鸣山的方向。
他的眼中,那片死寂的冰海,终于,再次,燃烧了起来。
那火焰,是黑色的。
“帖木儿。”
“在!”
“传令,全军,换马,备粮。”
“一个时辰后,出发。”
帖木儿一愣。
“王爷,我们,去哪?”
林远,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
“鸡鸣山。”
他要去,参加一场,本不该有他出现的,会盟。
他要,给那两位,自以为是的皇叔,送上一份,他们,永世难忘的,大礼。